第七百零一章 贾天祥酒醉稻香村(三)
李纨听了用有些朦胧的眸子看了看瓶中的大半瓶酒说道:
“不了吧。再吃果真要醉了,到时候岂不让叔叔笑话?”
贾瑞笑道:“这是哪里话?我都不知道大嫂子居然这般善饮呢!
难得看嫂子今儿高兴,不如把瓶中酒都喝干了吧!”
李纨正要说话,贾瑞却已经开始倒酒了:
“酒是粮食精,越喝越年轻!酒是粮食做,不喝是罪过……”
李纨不由得噗嗤一笑:“叔叔哪儿来的这些歪理?说出来还一套一套的。”
贾瑞也笑道:“怎么是歪理?这可是至理名言!来,祝嫂子越来越年轻!”
“呵呵,难怪家里头的姊妹都喜欢你这个二哥哥,果然一张嘴会说话。”
李纨一手端着杯子一手摸了摸因吃酒有些发烫的脸颊叹了口气道:
“哪里还年轻呢?老了。”
贾瑞笑道:“哪里就老了?大嫂子今年二十几岁?正是好时候呢。
你只是不爱打扮,又穿得太素净了,若是好好收拾收拾,不比珍大嫂子差呢。”
贾瑞倒也不是恭维。
能嫁给贾政的长子贾珠为妻,除了书香门第的出身李纨的姿色也不输给其余人。
不然她根本就过不了喜欢漂亮姑娘的贾母这一关。
当初嫁给贾珠的时候不过十六岁年纪,如今也才二十七岁,只可惜守寡近十年,一直过着槁木死灰般的寡居生活让她的心比实际年龄倒是苍老了不少。
李纨虽然知道贾瑞并没有轻薄调戏之意,到底是觉得这话有些轻浮了,便吃了一口酒转了话头:
“我想着明年春闱让兰儿下场试试呢。”
贾瑞听了蹙眉道:“急什么?兰儿才十岁,哪儿有那么急的?
不说别的,光是闷在考院里头三天,他小小年纪没人照顾怎么行!
你同政老爷说过了?”
李纨道:“还没有呢……”
贾瑞道:“依我说快别这么急,等再过几年长大了再下场也使得。
我先珠大哥那般天资也是十四岁上才进了学,大嫂子何苦这么逼兰儿?
我知道你是一心望子成龙,也不能逼迫得太紧了,当心适得其反反而不好了。
兰儿才十岁,正是该淘气长身体的时候,大嫂子若成着他读书,不但对身子不好,对心理也不好。
想要让他日后能有大出息,总得先有个好身子骨不是?
所以我说啊,兰儿现在的主要任务竟不是念书,而是吃好玩好……”
听了贾瑞的歪理邪说李纨又是一笑,说道:
“难怪兰儿极喜欢你,果然是没错的。”
贾瑞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两声说道:
“大嫂子是恼我带着兰小子淘气了吗?
还是那句话,他也该淘气一些才好呢。
毕竟正是个半大小子,若是天天暮气沉沉没有一点朝气还有什么趣儿?”
李纨忙说道:“我并不是恼叔叔。
我的意思是,兰儿打小也没个伴儿,也没人教他爬树捉蛐蛐这些玩意。”
贾瑞听了便笑道:“哈哈,这有什么?
嫂子若是不恼,我可以教给他的淘气还多着呢!”
李纨也笑道:“若是他听了这话只怕又要高兴了。”
说道这里又端起酒杯来对贾瑞说道:
“实在是该多谢叔叔。兰儿长这么大都没人这么关心过他。
自打他跟你这二叔熟识了着实多笑了不知多少呢。”
贾瑞和李纨共饮一口说道:
“你就是以前矩管得他太严了,让他没有一点自我了。
其实大嫂子何尝不是呢?你给自己定下那许多条条框框的,多累啊!
你也该自我一点,给自己活着!”
李纨听了只是叹了口气摇头道:
“未亡人哪里有什么自我,不过是混日子吧罢了。
还好我有兰儿,我也不盼着别的,只想能将兰儿抚养长大以慰先夫在天之灵了……”
贾瑞便安慰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珠大哥在天有灵也希望你们母子能快快乐乐的活着不是?
他也定然不希望你这么浑浑噩噩的过活。”
李纨听了不由得沉默不语,似乎想起了当初新嫁为人妇时同夫君琴瑟和鸣恩爱两不疑是何等快活,怎奈造化弄人,不过一年多光景贾珠便丢了自己和襁褓中的幼子撒手去了。
端起酒杯来,却发现杯中已空了。
贾瑞见了不声不响的开了一瓶新酒给李纨倒满,李纨颔首微笑表示感谢。
“大嫂子,其实你要是愿意,根本不用活成这样……”
贾瑞确实有些可怜这个俏寡妇。
李纨苦笑摇摇头,又吃了一口酒:
“这样有什么不好?我只清清静静的过我的日子。”
贾瑞道:“虽然大哥不在了,可你到底是政老爷这一房的奶。
兰儿是二老的嫡长孙,是老太太的头一个重孙儿,按理说应该比宝玉还招人疼呢。
你却只是守拙,本该属于你的东西也不去挣……”
李纨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更凄苦了:
“我一个狐狸精,守拙还嫌不够,怎么敢去挣去出头?”
狐狸精?贾瑞一脸懵圈,不由得再仔细打量了一番李纨。
头上梳着个日常的髻儿,只簪了一根银钗。
眉眼如画却不施粉黛,两片樱唇不点而红,脸庞有些消瘦,因吃了酒的缘故,双腮绯红。
身上穿着一件略显肥大的湖蓝对襟锦衫,上头只绣了两只淡雅的百合,一副教科书般的寡妇打扮。
到底姿色上乘,说是个俏寡妇绝不为过,跟狐狸精三个字可一点都钩挂不上啊!
可李纨自己这么说了,是因你我府里有人传了什么不好的话?
贾瑞遂怒道:“是哪个蛆了心烂了舌头的混账老婆子说大嫂子是狐狸精的?你只跟我说,看我不打烂了她的!”
李纨苦笑了一声:“是太太。”
“我……啊?”贾瑞一度怀疑自己喝醉了出现了幻听,使劲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
“太太说是我太狐媚了,使得你先珠大哥透空了身子才年纪轻轻的就一病去了……
叔叔,你给评评理,真的怪我吗?”
说着,李纨的泪水便如无声细雨从脸颊上滚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