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安眠药
安磊别过头去,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家属悲痛欲绝的场景。
今天一大早刚踏进办公室就出勤,脑袋里的浆糊还在昏睡的状态,就到达案发现场。他对尸体早已经见怪不怪,可对于悲痛的家属却并不擅长应付。
报警的是住在隔壁的邻居,她声称昨晚与死者有约,可死者没有出现,打了电话也没有人接听。所以今日一大早赶在上班前,过来按响了死者的门铃,可过了许久没有人应门,她试着开了一下门,结果发现门未上锁,便进去看看,岂知看到她吊死在卧室的窗户边。
她当下吓得几乎魂飞魄散,马上打了电话报警还叫了救护车,可惜女子已经完全没有生命迹象。
据邻居提供的信息得知,死亡女子姓阮名蓝,在附近一家花艺工作室里头上班。女子搬来这里才两个月,私底下她们并没有太多交集。对于死者的其它情况,她也不甚了解。
报案的邻居一副斯文安静的乖乖女长相,戴着一副黑框细边眼镜,一张看不出年龄的娃娃脸。自报姓名于般可,在一家广告公司做文职工作,已经在这里住了一年半。简单地问过话,做了笔录之后她就离开了。
死者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紫色痕迹,瞳孔放大呈痛苦状,舌头伸出呈黑紫色。取走死者性命的绳子绑在卧室窗户的滑轨上,是一条布制的细长带子。安磊在她的衣柜中找到了同款面料的风衣外套,基本可以确定那根带子是与风衣配套的腰带。死者衣柜里的服装基本都是莫兰迪低饱和色系,款式简单面料讲究,一看就价格不菲的类型。
她身上穿着丝绸睡裙,衣服上几乎没有留下明显的褶皱,身体也没有被性|侵过的迹象。尸体下肢、下腹部及上腹远端的尸斑已经固定不可转移。法医初步判断,死亡超过24小时,死亡时间大概是2号晚上到3号早上之间。由于天气闷热,尸体已经有腐烂的迹象。
卧室里的窗户锁着,窗帘紧闭着,安磊打开窗户看了看,没有人从窗口入侵的迹象。床单铺得十分整齐,如同五星级酒店的床单一般,四个角整齐划一。铺好之后没有人躺上去过的痕迹,房间里也没有任何打斗挣扎过的痕迹。
床头柜上用手机压着一张写着“对不起”的纸,这个纸跟在死者包包里面找到的用来记事的小本子里的纸张一致。
安磊将纸上的字迹与本子上的字迹进行比对,不需要专业的字迹鉴定也可以看得出来,这字与本子的字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书写用的笔也在死者的包包里找到了,是常见的黑色中性笔。
他猜想这应该是死者留下的遗书,只是除了这三个字以外,没有别的内容。字迹平稳,像是深思熟虑之后才写下的。三个字写在纸的最中央,看样子她并没有想写其它内容。对不起什么?对不起谁呢?这些统统不得而知。
在阮元明来之前,法医初步检验过尸体。除了脖子上的勒痕以外,没有其它明显的伤痕。警员还在死者的卧室里找到了一份病历,里面表明死者患有长期入睡障碍和焦虑症,必须靠服安眠药才能入睡。
待阮元明情绪稍稍平静下来之后,安磊将他带到客厅进行简单的谈话。
“您看一下,这是不是您女儿的字迹。”安磊将“遗书”递给他。
他抹了抹脸,接了过去。看到纸条的瞬间,他的眼泪再次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他强制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点了点头。
“还有这个。”安磊将病历递过去。
阮元明在那张薄薄的纸上停留了大概十分钟,木然地看着那些打印出来的跟尸体一样冰冷冷的文字。他竟然什么也不知道。
“根据现场的情况,我们,还有法医的判断,是自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仿佛这些字眼都十分沉重,他说得格外谨慎。
阮元明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抬起眼皮来,眼神阴郁且坚定地说,“不可能,小蓝不可能是自杀的!”
安磊早已预料到他的反应,家属这样也在情理之中,但他还是不能放过这种极其微弱的可能性询问道,“您这么说,是有什么根据吗?”
“她前几天才打电话给我,下周就是我生日了,她说要回来陪我过生日的。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她不可能会抛下我一个人就这样走了……”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这个可算不上什么有力的根据啊,人有时候会因为某些家属完全不知道的事情突然想不开。安磊很想这么说,但是忍住了。“死……她近来有跟谁发生过什么纠纷或者有什么矛盾吗?”他把话题引到这个可能性上,若说是他杀,那必定得有动机,得罪了人或者情杀什么的,人不会无缘无故死去,不管是自杀也好,他杀也好,总会有这样那样的原因。
他是刑警,自杀是出于什么缘由,他自然是管不着,但假如是他杀的话,他倒是有些经验。
“小蓝性情温和,本性善良,能跟人有什么矛盾纠纷!”那位年过半百的父亲显然不允许有人在他面前诋毁他的女儿。
“如果要考虑他杀的话,就要考虑这样的可能性。阮小姐的生平还有人际关系这些的。她有没有男朋友呢?”安磊耐着性子解释道。此刻心里非常渴望能来杯咖啡,往常这个时间点,他正坐在办公室里翘着二郎腿,喝着早晨第一杯咖啡。
高市几乎没有什么恶性犯罪事件,所以刑侦队平日里清闲到自由散慢的地步。今天原本以为有命案,但看过现场和尸体之后,已经排除掉了这种可能性,他体内的肾上腺素急速降下来,头脑又开始昏昏欲睡。
阮元明被他给问住了,一时间无法开口。他对女儿的交友状况不甚了解,就连女儿在西阳区这事,也是今天接到电话的时候才知道的。
愧疚交织着无助,他难堪得说不出话来。
“您可以仔细想想,如果有什么问题,随时跟我联系。”安磊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在上面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还有姓名,撕下来递给他。“请节哀。”他慎重地说。
客厅一下子变得有些空荡,警务人员已经全部撤离。
阮元明走到厨房打开水龙头,在洗手池边洗了一把脸,冰凉的水浇在脸上使他的内心稍稍平静下来。他看见另一边的洗手池里平放着一个高脚杯,里面的液体已经干涸,形成了难看的水渍。他拿起来凑近闻了一下,是酒的味道。
他伸手打开上方的厨柜,里头排列整齐的红酒有五瓶之多,都是没有开封过的。女儿这么爱喝酒吗?在家时,几乎没有见过她喝酒。哪怕逢年过节,也是在他的提议之下,女儿才陪他喝个一两杯。他果然什么也不知道。眼前的视线再次模糊。阮蓝到底有多少事情瞒着他?他一直以为自己与女儿的关系算是亲近的,现在发现事实却不尽然。
他落寞地走回客厅坐到沙发上,视线落到沙发跟前的茶几上,透明的花瓶里插着一束鲜花,花瓣娇嫩鲜活,应该插上没有多久。他对花不甚了解,只认识玫瑰菊花一类常见的花,可花瓶里的花,不属于常见的种类,而且搭配得十分巧妙,有种特殊的美感。就连这个花瓶,好像也是经过精心搭配的。
这花是别人送的还是她自己买的呢?
如果是别人送的,那大概会是男朋友或者追求者之类的人送的。女儿自从跟上个男朋友分手之后,就没有再在他面前提过她的感情状态了。而他也理所应当地默认为,女儿目前是单身。现在看来,可能不是这样的。
如果花是她自己买的,那么很难想象购买如此精美花束的人,会对生活绝望到要去自缢的地步。他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女儿会抛下他一个人死去,肯定是他杀的!而正如那位刑警所说的,他杀的话,得有什么证据。这他也知道,警察办案子讲究的是证据,不是什么无端猜测。
他拉开茶几下方的抽屉,里面平放着一个本子,摆放的样子十分马虎。应该是警员看过之后,随手放的。
阮蓝对于物品的摆放十分讲究,一物一品都要摆放得当她才舒心。一眼望去,不管还是客厅还是厨房,家具虽然是固有的搭配,但在摆放位置和颜色搭配上都十分恰如其分。连沙发巾的颜色、靠垫的图案和地毯的搭配,她统统都考虑到了。
女儿在巴黎留学的时候,读的是色彩设计类的专业。她从小就对美充满追求,自懂事起就非常有主见,自己搭配衣服,布置房间,连字写得也格外工整、一丝不苟。
他的眼泪不知觉又掉了下来。都说房子代表一个人的内心世界,能精心布置这样一个充满细节之美房子的人,怎么样也不像是会去寻死的人。
冰冷的尸体还在卧室里躺着,他把原本定为26摄氏度的空调温度调成最低温度16摄氏度,并关闭了门窗,防止因天气炎热,尸体过快腐烂,臭味飘到外面去。
房东来过,表示了深切同情之后,委婉地要求他尽快处理掉尸体,避免给这里的住户造成不良影响。
这个他当然明白。只是无论如何,他一时间都没有办法接受这个事实,要他马上打电话给殡葬公司,将女儿火化这种事情,眼下他无论如何都办不到。
笔记本上什么内容也没有,有一页纸被撕掉了,看撕的痕迹,似乎十分匆忙且随意。他快速翻过,从里面掉出一张名片来。
他弯腰拣起来,名片是白色的,压了特殊纹理,显得低调有品味,凑近还能闻到淡淡的香味。
名片上面用的黑色字体印着——花千苑,下面是一个手机号码。
是花店的名片吗?他想道。将名片放到茶几上,笔记本放回抽屉里,睁着眼睛坐了许久,脑袋里胡乱塞满了各种东西,隐隐发痛使他无法正常思考。
天色渐晚,落地窗外投射进来的光线逐渐减弱。物体表面的光环退却,死亡的气息从门缝里弥漫出来,那寒冷沉重而压抑的气体如同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他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时门铃响了。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跟着哆嗦了一下,藏在两只手后的脸抬起来,目光投向玄关处。
阮元兰推开门走了进来,神色忧伤地与哥哥对视一眼,她接到电话就赶过来了。
客厅已是一片昏暗,她找到电源开关,客厅中央的吊灯亮起。不过一两个月没见,阮元明头上的白发似乎增多,在灯光下的面容好似老了好几岁,哭过的眼睛有些发肿。
两人各自坐在沙发的一头,静默无言。
阮元明的眼睛盯着那张病历。突然,他的眼睛注意到开药的日期,就在三天前。
他倏地起身冲进房间里头,打开梳妆台的抽屉四处翻找,不惜把里面的东西弄乱。梳妆台面上摆满了各种大牌护肤品和化妆品,还有两瓶香薰,往常一走进卧室门就可以闻到淡淡的香味,但此刻香味中混杂着腐肉的气息。梳妆台的凳子也不在原位,而是横躺在打扫得一尘不染的瓷砖地板上。
“怎么了?”阮元兰有些惊慌地问道,站在卧室门口看着他。床上盖着白布的尸体,她始终没有勇气走过去掀开看上一眼。
“安眠药。”阮元明关上梳妆台的抽屉说。
“啊?什么安眠药?”
“先别问,帮我找找看。”
他把卧室里的抽屉统统翻找了一遍,然而什么也没有找到。他打开衣柜,将里头的包包逐个打开检查,依旧毫无收获。
“找到了。”阮元兰在外面喊道。
只是——瓶子是空的。
“药呢?”
阮元兰摇了摇头。
他们的目光相会,转而投向卧室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