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她原来会说这么多的话啊。她对小妹的心脏病操心时应该也会说这么多警醒的话。我今天却是第一次听到。
喉咙像被一团棉花堵住,我哑然,愣怔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喃喃道:“我当然在意自己的身体。”
“你在意吗?你对什么上心啊?”母亲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面部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能掉出泪来,“磕了撞了烫了从来不说,家里的药用完了也不去买,叫你带妹妹也不是叫你不顾自己去带,她从上面摔下来你就冲过去用自己接她啊?啊?”
“小伤而已,用不着花钱,”我平平地解释,“而且家里的花销不应该用在这上面。”
“不用在这上面用在哪!?我和你爸赚钱、赚钱就是赚来给你们花的啊!还了房贷,剩下的全是你们的,家里的钱就是有需要的时候用在你们身上!”母亲狠狠拍了我的手臂,瞪着我,“你要住院、要做手术,做手术!第一时间要和我们讲!我们是外人吗!?”
她气极,颤抖的手指向宋西川,依然用怒目盯我:“要不是小宋提前和我说了,你是不是死都不来找我们啊?你个没心、没肺的!我不来,你找什么人给你签字?你还有第二个妈吗!?”
我任由她打着,实际上她没有用很大的力,但我总觉得那一敲一击都穿透血肉,直直干在我心上。
这番话将我搞得思绪紊乱,完全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时候要说这样的言语,可能是怪我太独了,不肯花他们的钱,不肯和她维系该有的联系。
但我有什么错吗?从小就被家里灌输没钱的思想,小妹又有先天性心脏病,钱不花在小妹身上,难道花在我身上吗?
我好胳膊好腿,没必要成为家里的负担。小磕小碰有什么大不了的,就算是折了又怎样,男孩子身上有几个伤算什么。
母亲嘴里还在说着骂我的话,我没认真去听,但第一次知道原来我在她心中是这样冷血的形象。
说我不常回家,说我平日里一个短信都没有,说我只顾着自己,说我连家人都不要了。
也不是吧,好像是你们先不要我的。大学的学费是我自己出的,工作后也有给家里打钱,给小妹买东西,当儿子当得不称职吗?
我除了不爱你们,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小妹看不下去,和母亲说别打了,母亲不理她,那一拳一掌落在我身上的声音大得离谱。
紧接着是宋西川看不下去,想把我拉开。
他的手触碰到我的胳膊时,我瞥了他一眼,对他摇头,做口型:“让她打。”
这根本不痛,与十几年前我所遭受的精神上的折磨相比,这根本算不上什么。
倘若这样的发泄能让她觉得好受,那便这样由她来。只不过她打完了我,也还是会把我认做冷血动物,毕竟我不会因为她的行为而改变。
手臂和肩膀——所有被手拍到和锤到的地方只觉得发麻。
我甚至在想,小时候她也这样打我一顿似乎也不错,打完我后就来爱我、关心我,我肯定会变成另一副模样。
另一副模样总归不会是现在这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忍不住叹出一口气,而母亲的动作随之蓦地停住,抬头看我,眼眶通红。
就算她这样,就算她打破原本一直平静的表象,我竟然不觉得她可怜。
脑海中闪过这样的话语,我突然认可了母亲的观点,我在她眼里是冷血的,这话一点也没错。
这个世界上不爱你的人很多,爱你的人很少。你要接受、宽恕那些不爱你的,并且珍惜所有爱你的人。
但我目前还不想去接受她并且宽恕她。
“打够了吗?”没等她回答,我接着又说,“术前签完字,你和小妹就可以走了,不用等我被推出来,死不了。剩下的西川会陪着我——”
“别说死不死的!”母亲打断我,“这么急赶我们走吗?从家里坐车过来知道要多长时间吗?你什么时候能有点良心。”
揍了我这么久依然不能消气啊,语气也依旧没有软化。也是,这种事怎么可能是短短几分钟就得以消化的。
我笑了笑:“那要等我得空好好招待你一下吗?”
“何知,你真是”
母亲看着我,突然说不出话来。奇怪的是,我竟也能猜出她下一句是什么,无非就是说我不懂得怎么交流、怎么好好说话,一句句出口都跟针刺儿似的。
“早点回去吧,”我软下语气,“你们待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西川会照顾我的。”
“小宋还要上班,哪有时间陪你照顾你。”母亲顿住了,话头的重点很容易被我转移到其他地方。
“我向公司请了年假,”宋西川恰时解释道,“能空出几天时间照顾他。”
母亲的视线在我俩身上来回旋转,神情逐渐变得奇怪,张口欲言,好一会儿才说:“感情这么好何知,你太麻烦人家了。”
我刚想开口,宋西川抢先道:“不麻烦,我和何知关系很好,照顾他是应该的。”
“我和他住在一块儿,”知道母亲思想迂腐,大概率不会想歪,我故意想逞个爽,“我能这么早发现病情,也多亏他。”
母亲“哦”了一声,不再问话,估计是怕再问就能问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消息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