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我探出头,发现这棵树长得十分茂盛,而我的病房在三楼,较为低矮,不听话的树枝便伸到我面前,像是殷勤的讨好。
远处传来女孩的笑声,我循声望去,是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小姑娘坐在喷泉池旁,手里拿着一根棒棒糖,一个男人蹲在她身边,估计是她的父亲。
看着那人的背影,我莫名觉得眼熟,是在哪儿见过呢——
“何知,”一只手按上我的肩膀,思绪被打断,宋西川投递来询问的目光,“这一节枝干,要不要折掉?”
“嗯?为什么?”我不理解宋西川的用意,“这不是长得好好的吗?”
宋西川偏头,与我对视,似乎在思考该不该和我说这个问题。
这吞吞吐吐的模样可不像是宋西川,干脆果决不才是他么。我有点不耐烦,催促他“快说”,他这才愿意开口。
“因为你以前说,嫌下雨刮风时那树枝一直碰撞刮擦玻璃,声音让人烦躁,睡不好觉。”
宋西川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我愣神在他认真的神色中,下一秒反而问出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他在医院住了多久?”
能住到体会四季轮转,体会冬春交替吗,体会那万般恶劣的天气,和永远单调的、充斥着消毒水味和仪器声音的空间。
仿佛是心有灵犀,宋西川很快回答:“两三个月,年底入院,隔年就到春天了。”
“春天了啊,”我呢喃着,突然大起声来,“等到明年春天,我肯定已经痊愈了!”
“用不着那么久,”宋西川被我逗笑,“在你今年过生日前,应该就恢复得差不多了。”
我的生日在九月底,那么距离现在还剩
“一个多月。”我笑了笑。
他又开始揉弄我的头发,酥酥麻麻的触感荡漾开来,“别担心,小手术而已。”
我不担心。我想说。
但我看到他的视线在说话间直直落在窗外的景色时,看到他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时,看到他半掩的眼皮时,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不是怕我担心,而是变相说给自己听的吧。
我想我该给他想要的安慰我的机会,而不是反问他“你不会是紧张我吧”,要是我乖乖接受他的安慰,应该更能让他感到满足。
“你陪着我,我是不会怕的。”
宋西川“嗯”了一声,再次安静下来。
清晰地听见风吹树叶沙沙的声音,不觉得刺耳,反倒觉得舒适,远处后花园里喷泉边上的麻花辫女孩已经不见了,可能是跑去别的地方玩了。
“我刚刚还想问你,”收回视线,我说,“疾病会让人变得焦躁么,为什么他听到那些声音会觉得烦躁,是他让你折断它的吗?”
“是。”
“为什么?”
“当然会有情绪原因,紧张、劳累、耳鸣、抑郁,都容易导致听觉敏感,”宋西川说,“对声音响度的容忍度下降,声音的刺激于他而言异常敏感,出现这种情况,是正常的。”
听着宋西川的话语,我逐渐皱起眉。之前并不是没听说过听觉敏感,但我才知道,情绪原因也会导致听觉敏感。
先前因为好奇,去查询过关于肝癌的资料,得知肝癌中晚期,导致体内血氨急剧升高的话,会刺激神经系统,引起肝性脑病,如听觉障碍、躁动、嗜睡等症状。
与听力弱化相反,那时的何知居然是有听觉敏感,而更让我吃惊的是,难道因为肝癌,他还得了抑郁症吗?
尽管他是既定路线上几个月后的我,此时仍无法猜测他的想法,他与我预估的情况已经偏离太多,倒不如说已经变得不像我了。
我怎么可能被区区癌症打倒,染上了情绪的病呢?就算得知自己会死,所剩之日无多,也应当尽全力苟活,或者索性放弃治疗、充足地过完剩下的时光才对啊!
宋西川像是看穿了我,再一次用那种“看,我就知道你又在瞎想”的眼神瞧我,为转移我的注意力,他接着说。
“有一段时间,他的情绪很不稳定,简直是聚焦躁抑郁于一身,要么嗜睡得要命,要么整夜整夜失眠,”宋西川顿了顿,像是在回忆什么,“楼宇旁边在施工,那些机器的声音让正常人都难耐,更何况是他。我看他难受得很,经常帮他捂着耳朵,会好受许多。”
“为什么不买个耳罩?”耳罩也可以起到保护听觉的功能。
“买了,但没用过几次,”宋西川说,“在他身边时,我更希望自己能帮到他,尽管只是这样微不足道的事,在身体方面我无法为他分摊痛苦,但能多搂他一时是一时,多护他一时是一时。
“他多依赖我一点,我就能多照顾他一些。”
所以,宋西川会用这样的方式在无形之中增加何知对他的依赖吗?太狡猾了。
毕竟掌心是温热的,人体的温度是那些冰冷的物件所无法取代的,一旦贪恋,就难以舍弃。
长久形成的习惯也是同样的道理,否则我也不会在失眠时还抱着宋西川用过的枕头。
即使这种行为会被当事人当做变态不对,宋西川巴不得我忘不掉他。
习惯是难以舍弃的。
脑海中蓦然浮现除夕那晚的场景,鞭炮声中,宋西川温热的手掌捂盖我的双耳,我疑惑的眼神,他尴尬的收手,片刻的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