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易帜
王熙凤回府的这一路上,都在权衡得失以及盘算估摸着自己回府后一系列动作所产生的后果。一直以来,她都是极为强势的,而这股强势一面来自于与贾家并驾齐驱的金陵王氏,一面来自于姑妈,还有一面来自于老太太。
只如今,金陵王氏自顾不暇,姑妈见异思迁继而过河拆桥,老太太驾鹤西去。
换句话说,她这只凤凰失了势。
自古言道:“虎落平阳被犬欺,落架凤凰不如鸡。”,再考虑到这些年为了维持这个家,自己一番心血反做了他人嫁衣不说,自个儿还落了一身毛病,不由觉得委屈且心痛至极,只是想要抽身退步,两位太太会同意吗?
“还是先试探试探为好,免得人家说自己贪图受用,再者宝姑娘未必就比自己做的好,攸兄弟说的不错,老太太在世之际尚且不能扭转每况愈下的局面,这压根就不是换一两个人就能够解决的。论起贾家的境况,整个荣国府只怕找不出第二个人比自己熟悉,彼时若她做的不好,指不定太太还会找自己收拾场面;若她做的好,那自己也可借机修养一段时日,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好死不如赖活着’,自个儿这回也站一次干滩,瞧一瞧对岸的火”
王熙凤想的出神,不知不觉已到了家。下了车,只见平儿早早等候在二门处,后者瞧见她下车,连忙敢上前搀扶。
“太太可回来了?”
“回来了,只不过”平儿贴着凤姐的耳朵急速回禀道。
“你交了?”
“嗯。”平儿露出无奈且愧疚的神情,点了点头,本以为王熙凤会大发雷霆,不曾想她反笑起来,“罢了,交了便交了。不值当什么,从今儿往后,咱们过咱们的,关起门来,任他外头风吹雨打,水深火热,也不关咱们的事。”
“奶奶”平儿以为凤姐是气极反笑,心里更加踌躇起来。
王熙凤四下环顾,发现不远处有两个鬼头鬼脑的媳妇在说悄悄话,眼神还时不时地朝自己这边打量,当发现她看过去时,赶忙缩回身子往别处走了。
“旺儿!”凤姐踅步回身招呼旺儿,旺儿呵腰欠身答应道:“奴才在,主子有何吩咐?”
“好奴才,告诉你个事,从今儿起,你奶奶我便不再是这个府上的管家奶奶了。”王熙凤说的相当轻松,好似卸下了一块背负多年的石头。
“啊?!”旺儿惊得脸色大变,可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过激烈,连忙低下脑袋,囧着脸不敢说话。
依着往日的性子,凤姐少不得要赏一个耳光上去,可今日从王家归来,得了王攸的一番指点和提醒后,她的内心反倒平和了许多。
“平儿,我们走吧。”王熙凤没再搭理旺儿,当下便领着平儿入了垂花门。瞧着正在拆卸白色帐幔的荣庆堂,王熙凤的眼眶不禁湿润,平儿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急忙用劲搀住她的身子,嘴里又道:“奶奶,您可千万不能”
“我知道。我知道。”王熙凤收住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连说了两个‘我知道’,而后吩咐道:“你去把巧姐找来,还有照顾茂哥儿的奶嬷嬷,让她们在家里等我,我去东头的太太处请个安。”
“要不奶奶还是先去大太太处请安,回头再去太太那里。”平儿建议道,可凤姐却是摇头否决了,只听她苦笑道:“我少去一次,多去一次又有什么分别?”
平儿沉思片刻,也觉得是这个理。大太太对凤姐成见本就极大,不会因为一时的讨好而改观,相反还会觉得凤姐此刻无路可选,不得不低头服软,投奔于她,如此反制于人,以后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王熙凤沿着抄手游廊,一路往东,穿过两道月洞门,便到了王夫人处。此时的王夫人院内,倒是热闹的很,这些人多是过来认门的,确切的说是来易帜的。
有人一眼瞧见凤姐,连忙闪躲至一边,可院子里地方就那么大,再如何藏又能藏到什么地方呢?见没了办法,只好硬着头皮上前问候和行礼。
王熙凤一面走,一面心底冷笑,这些墙头草,还真是无耻至极。
守在门口的丫头见凤姐过来,也急忙进屋通报,不一会儿,只见宝钗亲自从屋里迎了出来。
“二嫂子!”宝钗从容不迫的称呼道,这股子从容让凤姐想到了从前的王攸,她含笑着对宝钗点了点头,回想起这些年两人之间似乎少有交集,凤姐有些恍神,但她不得不承认宝钗确实很有能力,否则薛家又如何能维持这么多年呢?
进了屋,屋内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上,少了往日的一份殷切,多了一份不曾有过的尴尬和冷漠。
坐在主位上的王夫人慢悠悠的喝着杯中的茶水,手中不断的捻着那串不知盘了多少年的佛珠。
“给太太请安!”王熙凤高声道,仿佛在向众人宣誓她这只凤凰回来了。
王夫人停下捻珠的动作,抬眼瞧向面前这个内侄女,面不改色的问道:“方才回来时找你,怎么不见你人影?”
“侄女去探望了一下三妹妹。”
提及探春的一刹那,王熙凤发觉姑妈的眼神略微起了一点波澜,想来也是,她既然能找到平儿,无需自己同意便收回了对牌,又怎会不知自己去了何处,又见了谁呢?可能唯一不知的是攸兄弟对自己说了什么话。
“侄女想着老太太今儿出殡,三妹妹因事在身,无法随行,怕她心里过意不去,这才起了心思前往宽慰。”王熙凤说的确实实话,至少王夫人默认了这种说法。
“她还好吧?”
王熙凤不知这个她究竟指的是探春,还是指的是王攸,亦或者是王攸所代表的王家,于是点头道:“都好。”
“那便好!”王夫人的眉眼处平展了不少。
“按理说,这事该等你回来再说的,只不过你婆婆那边派人来说,想叫你回去。我这才做了主,也好给你婆婆一个交代。”王夫人命凤姐坐在自己身侧,又道是:“这些年,也苦了你了,回那边后,好好养身子,还有不要动不动就打人骂人,菩萨说了,日行一善,胜似日进斗金。至于我这边,也不用你担心,有宝丫头在,她会处理好的。”
“姑妈,说的是。攸兄弟也”王熙凤故意戛然而止,可在场之人无不竖起耳朵,就连宝钗也投来好奇的目光。
“没什么,姑妈就是不说,我也早有这个心思了。薛家妹子知书达礼,处事周到细致,本就是管家理事的能干人,有她协助姑妈,我也就放心了。”王熙凤打了个哈哈,可听在别人耳朵里,反倒觉得这点评薛宝钗的话倒像是出自王攸之口,并非凤姐真心。再看宝钗双靥,不知几时多了两抹红晕,许是羞臊,又许是
王熙凤说罢,也不逗留,当即就着王夫人此前说及邢夫人的话,回说要去大太太处请安,便拔脚离开了。
王夫人将在场众人神色尽收眼底,对于凤姐的话,她倒是不恼,反觉得自己这位内侄女是真性情,知轻重,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哪怕心里头有不满情绪,脸上还是装作无事发生,一切以她这个姑妈为重为先。
否则人家也不会先来自己跟前请安,而非先去邢夫人处。
“嘿,你们瞧见没,今儿琏二奶奶好像变了个人!”
“谁说不是呢?我刚瞧见她时,心差点没跳出来。本以为她会像个夜叉似的,怒发冲冠,不曾想却是风平浪静,甚至还说什么早有打算,也不知是真是假?”
“只怕是假多些,这么些年,咱们家都是她管的,这一朝之间,甚至都没知会她一声,太太就卸了她的权,搁谁心里能好过?还有太太,罢了,懂得都懂。呵呵。”
“我如今倒是可怜起琏二奶奶了,也不知她回了那面,过得是什么日子?”
“过得再差也是只凤凰,没听她说嘛,王家大爷在她后头撑腰呢?王家大爷何许人也,好歹也是朝廷官员,说到底,琏二奶奶唯一做的不赖的事就是早年和林姑娘结了不错的缘分。兴许王家大爷是念在这个情分上,才出来帮她的。”
“说这么多,和咱们也没什么关系。只是今儿宝二奶奶”
“哈哈,这个妙。若非咱们宝二爷娶了她,从前我还以为她和王家大爷才是天生一对呢?那通身上下的气派,那为人处世的格调”
“说到咱们宝二爷,还真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我听那屋里人说,宝二爷和宝二奶奶还没圆房呢?”
“胡说八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那喜帕如何做得了假,还有太太为这个事办过一场席的。大庭广众的,又是明媒正娶,再者宝二爷和那袭”
“唉,怎么越说越远了,没有的事不要瞎说,什么袭,西什么?”
“啊!我说的是西瓜,宝二爷上回吵嚷着说要吃西瓜,也真是,这才刚开春,那儿给他找西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