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酉时三刻, 百香楼，某雅间里。
几张红木桌子拼在一起, 凑成一张临时会议桌。
别问为什么没有大桌子，二楼走得高端精英路线，与一楼亲民形象略有差别。
会议桌上堆满商会的成员资料，其中包括对启动资金的各种提案。
少女坐在东面，正抓着张名单看，她的另外三个面，分别是钱账房，娃娃脸，还有老赌鬼, 手里也各有一份名单。
此刻如果有人误闯进去, 定会以为这四人在围桌搓牌。
陈茶的脚碰到什么东西，低头一瞅，桌肚下面还有一摞名单。
“这么多人报名？”
“公主您太小看自己在江都的影响力了, ”胖墩甩了甩发酸的手腕, 语气藏不住的自豪, “我们单是抄名字, 就花了半个时辰。而且这才是第一天，以后人会更多。”
“你觉得要继续招人？”
陈茶单手叩桌，关节骨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红木桌。
室内响起一种奇妙的韵律。
哒——哒——
钱账房随之有节奏地点头。
“人多了，难管哦！”
老赌鬼正虚着眼翻着一份名单, 闻言睁开眼睛插了句嘴。
“名声这种东西, 来的快，去的更快，就算有一千次好名声，第一千零一次坏了, 就彻底坏了。”
钱账房皱眉，质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平安镖局上千号人在我老钱手下没出问题，这区区两百多人，我们管不住？”
“不，我是指公主积攒的名声虽好，却不能用做我们招揽人的理由。”老赌鬼很有经验，举起手中的一份名单，“况且，商会与镖局不一样。镖局虽然人多，但镖师这个行业有自个行规，一旦品行不端，在同行里都会被记上黑名单，所以轻易不犯错。你们再看看这份名单……上面鱼龙混杂，干什么的都有，从商不比其他，就算他们卷钱跑路，换个地方换个名字，没人会记得。”
“你的意思……商会也要立规矩？”
“不可不立。”
“这点在下赞同。”王昊认真听了半晌，补充道，“从京城到江都，我见过的无良商家太多了。公主出资帮助商行，我想多数人会认真对待，但难免有浑水摸鱼之徒，把钱用在吃喝嫖赌上，甚至做危害百姓的事，不仅有违商会初衷，对公主名誉也会造成负面影响。”
钱账房很快想通了，琢磨道：“看来商会第一条，得戒嫖戒赌。”
老赌鬼嘴角不自然地一抽。
陈茶眼尖地见到了，转了一圈杯子，故意问道：“这条，各位有异议吗？”
老赌鬼浑身一震，露出勉强的笑容，跟着另外两人点头。
“好，没有争议就通过。你们都是商会的负责人，必须以身作则。本宫今天请你们商量此事，能力当然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相信你们的品行。”
少女的话意味深长，给一棒子又喂颗甜枣，虽然脸上依旧笑意盈盈，语气却显得郑重。
让人不得不掂量话里的分量。
老赌鬼放下手中的名单，站起身朝少女深深一拜：“安平公主，您对我全家有莫大的恩情，我决不会给您丢脸。”
陈茶淡笑着点头：“本宫知道，你坐吧。”
老赌鬼这才坐下，他顺势提出了第二点：“我觉得，咱们商会内部要团结，可以有分歧，但大方向要保持一致。”
王昊好奇道：“什么意思？”
老赌鬼举了个例子说明：“假若牌桌上两个人在打牌，筹码都堆在桌上，他们无论输赢都不关商会的事情。但如果这时来了个人，想要偷走这桌的东西，放在自己荷包里，这人就要被商会驱赶出去。”
王昊似懂非懂，眉头紧锁：“你的意思是，我们要警惕私吞银子的人？可是，我们怎么分辨这种人？”
老赌鬼老神在在，道：“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把报名者的家庭，身份，过往履历，整理出来的原因。商会不是什么人都接纳，得有筛选的过程。”
陈茶越听越觉得，把老赌鬼留下是个正确的决定。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商会是她临时起意，许多考虑并不周全，必然有疏漏之处，而一个细节的偏差就可能导致整个结果背道而驰。
老赌鬼在赌场混迹许久，他对人性的弱点看得更加透彻，这点是陈茶等人远不及的。
“这些提案，有大有小，钱多钱少，更要加强监察，以防纰漏，可以组建一个临时检查团，不定期地下去转转，看看进度，查查问题，还能减少不必要的损失。当然了，各个商户间也可以互相监督。”
老赌鬼低头看着提案，有条有理地分析道。
“啪！”
钱账房忽然一拍桌子，把其余三人吓了一跳。
他激动地站起来，一手指着老赌鬼，忍不住爆了粗口。
“你他娘的还真是个天才！”
他风一样冲上去，用劲地拍了拍老赌鬼的肩膀，高声道：“老兄！你可解决我一个燃眉之急啊！实不相瞒，平安镖局分部刚刚建立，但监管方面我实在力不从心，用你这个方法，我就不用几头跑啦！”
老赌鬼被钱账房突如其来地热情吓了一跳，不过他应变能力很强，立刻回了一句：“看得出老弟减肥颇有成效。”
钱账房捏捏肚子上的肉，摇头道：“非也！明明干的活不少，体重不减反增，只怪公主府伙食太好。”
陈茶笑出声来，然后毫不留情地戳穿：“难道不是你借着考察的名义出去胡吃海塞？”
钱账房腆着脸，拍拍肚子：“公主！这是公伤啊！每一块肉都是代表了小人的一片忠心！”
“行了，有这时间狡辩，不如研究提案。”陈茶敲了敲桌子，警告道，“你今天必须给我整出几条能用的，否则，晚饭就别想了。”
钱账房顿时垮起个大脸盘子，拖着步子回到位置上，嘀咕道：“就不能先吃饭再议嘛……”
“说什么呢？”
“咳……小人是问，公主您选提案有什么标准？”钱账房立即正色道。
“能给百姓带来好处，切实的好处。”
陈茶没什么犹豫，脱口而出。
“没了？”
“没了。”
三人若有所思，心中各有计较。
一个时辰后。
钱账房将重新整理好的提案放在少女面前，然后伸了个腰：“公主，您看看这些。”
椅子承受不住压力，嘎吱一声脆响。
陈茶正看着手中的一份，闻言念念不舍地移开目光。
剩下三人紧张地盯着少女的表情。
少女提出的范围太广，他们只能根据自己的理解去选，至于少女的心思能猜对几分，那就不得而知了。
“嗯……”
陈茶一张张看过去，偶尔蹙眉，时而微笑，最后下了个结论。
“先吃饭吧。”
胖墩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精神抖擞。
椅子又嘎吱一声□□。
“公主，您还是先说吧，这样我们能安心一点。”老赌鬼自诩看透人心，却摸不准少女此刻表情，不由忐忑。
“老兄，你和公主客气啥。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钱账房将桌上的东西搬下去，头也不抬道。
王昊是百香楼的掌柜，和后厨说了一声，很快就回来了。
少女则靠在窗边，手中拿着一纸提案，目光望向外面连绵的秋雨，不知在想什么。
几人简单地吃完饭，陈茶终于说起正事。
“你们选出的提案，本宫看了，发现一个问题。”
三人正襟危坐，屏住呼吸。
“不必这么紧张，不是责怪你们的意思。”陈茶轻笑，索性挑明了话说，“你们本身都是商人，也不希望我亏损，所以都选了相对保守的提案，例如小成本生意，这当然没有什么错。不过，我这次组织商会也好，投资项目也罢，目的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烧钱。”
几人愣住。
烧钱？
钱账房最先反应过来，他自责道：“怪我，怪我！没理解公主您的意思。”
他趁机问道：“公主，您看中了那些方案？和我们说说呗，我们再挑。”
陈茶从底下抽出一张纸，正是刚才她坐在窗边看的那张。
“你们看看这个。”
三人读完纸上的内容，深深震撼了。
“公主，他，他的意思是，重新改造五虎城？这……这是多大的一项工程！”
钱账房提着气磕巴道。
“鼓励流民去五虎城，参与城市重建的工作，并给予他们居住，做工，生活的权利……”他断断续续地念道，神情越来越严肃，“效仿京城，在全大周施行免费书馆，医馆，收容所等等……提案人，哎，怎么没有名字？”
钱账房心里五味杂陈，他终于明白少女纠结的心情是为何了。从水患以来，吴江附近几县出现大量流民，多逃往最为富庶的京城，要管理安置这些流民，是一项极为头疼的事情。
如果将流民迁往五虎城，既可缓解京城人口过密，又为战后的五虎城提供大量劳动力，似乎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但事情远没有说得这么简单。
一来，五虎城离京城距离很远，流民的人身安全很难保证。二来，重建一座城市需要大量的时间，金钱，劳动力，切不可半途而废。三来，如果他们在五虎城过得不好，或者发生聚众闹事，舆论势必反弹。
这项工程，做得好是功德无量，做不好被万人唾骂。
钱账房光是想想，后背就出了一身冷汗。
提案人隐去姓名，连他自己都不敢承担后果，公主此时让他们看这份提案的意思难道是……
“我觉得可以考虑。”
陈茶押了口茶，不急不缓道。
作者有话要说： 陈·赌狗·败家·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