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小满
惑人的红纱微荡,陈旧且凝重的往事在光影的变化中落下帷幕。一切都静了下来,只有胸臆的起伏及轻飘的纱幕。
这样的状态保持了很久,延言像个石像一动不动,身上的肌肉却因为聆听的内容而变得紧绷,不敢松弛。他凝视着床榻上沉默下去的人,也不言不语。
延言暗忖,麻药兴许让她浑噩,庭芳是睡着了吗?睡吧,睡一下,或许可以让她悲凄且愤满的心得到平复,这样也好。
灯火在几番挣扎后扬起了最璀璨的火苗,用力的燃烧,“呲”的一声,最后的余光在蜡油中骤然熄灭,犹如快刀割下。一缕青烟升起,屋子里顿时陷入了灰暗。
花窗外,夕阳的残晖以看的见的速度抽离降低,直至荡然无存。而就在消失的那一刻,华灯初上,近乎毫无间隙的完美衔接,眼前又亮了起来。
“延大人,还在吗?”
延言蓦地一惊,看着兀自挡着双眼的人,低沉地回应:“在。”
庭芳长出了一口气,嗓中轻微沙哑,“抱歉,让你听这么无聊的故事。”
“庭芳姑娘,那个‘小满’的生父是……”
“知道了能怎么样呢?过去已无法改变。”
话虽如此,可内心的深处,延言总觉得该做些什么,哪怕是微薄之力,也算是帮到了她。
“这个小满的故事,庭芳姑娘与苏侧妃说过吗?”
庭芳沉默片刻,轻叹一声又微微一笑,略带自顾不暇、尚不如我的意味,道:“她自己的事情都弄不明白。我提这个做什么。”
延言不语。倘若苏侧妃知道的话,兴许王爷可以帮忙。如今看出,她怕是真的不愿任何人帮忙。他看着那一身红衫璀璨如日,却感觉到了一丝清凉。
延言心中一沉,木讷的脸上露出笃定的表情。“庭芳姑娘安心养伤。天色不早,在下先走了。”
闻言,庭芳转头,双目从手臂下露出来向其看去,“多谢延大人,不送。”
延言对视一眼,便出了屋子。外面依旧微凉,红纱在华灯下依旧迷人。他并未直接从后门离去,而是向着热闹却温暖的光亮处走去。
炫彩华裳的姑娘从身旁经过,透着浓浓的胭脂香。在热闹非凡的大厅里,延言寻着红婆谄笑的招呼声穿过人群。
“红婆。”
红婆挥动着喷香的帕子,招呼完一个“财神爷”,兀自保持着笑意转身。见来人,便习惯性的拉住延言的臂膀,“哎哟,延大人啊。开窍了?来,红婆我保准给你安排一个合适的姑娘。”
“红婆。”延言将手臂抽离,“我是有事问你。”
红婆见状,立即便失了方才大部分的热情。“不是来玩的啊。问吧,什么事?”
延言四下环视,周围依旧喧闹,觥筹交错。他垂头问:“庭芳姑娘昨日是怎么回事?受了那么严重的伤,怎么也不请大夫来看呢?”
红婆一听,也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庭芳那丫头,哪里都好,就是这样。真跟你较起劲儿来,谁也没办法。”红婆眉头一皱,“昨日连客也不接,挺开心的出门了,结果没多久就捂着伤回来了。”
“那个把我吓的,至今还冒出一股冷汗。不知哪个龟孙子伤我的摇钱树,等老娘知道了,非咒死他。”红婆轻轻拍着胸脯,惊恐未消。“回来了,把门一锁,人都不让进,也不让大夫瞧。我都不清楚她到底怎么受的伤,伤得轻与重,就听见她自己哭。”
红婆只看得见金银的眼眸里也露出了一丝心疼,“这也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见她哭呢。”圆润的手推了冥想中的延言一把,“延大人要是能说得进话去,就跟那丫头说说。有什么,放下。还有后边的路走呢。那丫头聪慧的很,应该能明白的。”
延言暗忖,庭芳自是不会说,倘若能寻到什么蛛丝马迹,至少让干出这种天理不容事情的人得到一些惩罚。“可知她昨日去了哪里?”
“说是去阜安街那边。”
“知道了。”延言道,转而离开了醉香轩。
离开那条烟花巷陌,延言驱车向东。东边的阜安街更毗邻皇宫,多是朝中官员府邸的所在。在那样的地方行凶,有种藐视国法的味道。
延言存疑的沿路看着,两边府邸高大的门楣,明亮的灯笼照着各自匾额。门前摆放的石狮大小,完全显露了官职的高低。整个街道都透着中规中矩的感觉。
一路下来,延言长出一口气,想着能寻到什么,却觉得此事并不简单。
一辆马车在前方停下,延言定惊看去,是崔云,再向旁看,此时他正驶过崔府门前。
“延言。”
延言一怔,没想到刚刚下车的崔云,竟喊住了他。
“崔大人。”延言向前倾身拜会,依旧保持着军人的姿态。
崔云摸索着手,疑惑地道,“你怎么在这里?”
“属下送了苏侧妃,正要返回宫中。”延言道。
“苏侧妃出宫了啊。今日不是七王爷归来之日吗?苏侧妃应该心急地要见到王爷才是吧。前两日还在大殿外遇到苏侧妃打探王爷的消息,新婚夫妇就是这么喜欢黏在一起呢。”崔云看着延言背后空空的马车,意味深长地笑着。
延言回道:“是的,苏侧妃早已随王爷回宫了。”
崔云眉头一皱,“那你走这条路,似乎有些远啊。”
延言拱手,“我只是来这里看看,最近皇城里不太平,出了挖心者后,皇城的治安需要严密监察。”
崔云眼中一亮,大为赞同。“年纪轻轻,却一语中的。今日在下还上奏皇上要加强皇城内的治安。”眼角细纹一聚,惴惴向一方看去。“就在昨日,街上有人行凶,还险些波及小女。不过,已被擒拿下。”
延言闻之,急忙问道:“是何人行凶?!”
崔云长出一口气,“说起来有损脸面。那行凶之人在被关押的路上便服毒自尽了。想我还是刑部的尚书,执掌司法,眼下是什么头绪都没有,只好先搁置。嘱咐家人少出府,注意安全。”
延言暗忖。昨日的行凶险些波及很多人,像是无目的的,可为何庭芳认为是生父来杀她的呢?
崔云道:“延言,你有什么想法?”
延言回神,蓦然摇头。
此事既然惊动了刑部,想必也不需要自己多费心思了。只是庭芳那里,是不是他该劝劝她,不要盲目的将伤害加在那个生父身上,或许这只是一次意外。
与崔云告别,延言重新牵起缰绳。马蹄哒哒,向前方走去。
“爹爹~!”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延言莫名的向后方看去,红衣的小姑娘扑进了崔云的怀里。
背后一位俾子紧随其后奔了出来,关切地喊道:“小满小姐!穿上外衣,外面多冷啊。”
缰绳骤然被勒紧,马车顿挫,一下子停了下来。好似一道寒光从心中穿过,瞬间便冰封了全身。延言怔然,看着崔府门前渐渐走进消失的身影。
小满,小满!
崔云的女儿也叫小满!
延言豁然明白了,明白了庭芳那谜一样的笃定。
在这条街,被崔府擒拿,甚至借用小女儿。生父弑女,畜生不如的人才干出来的事情。
完美策划,撇清关系,连收尾都不留痕迹。加上崔云那被人嚼舌的官道初始,一切似乎都有了联系。
延言垂目,内心自责,方才他还在怀疑是庭芳的想法偏激。马车再次驶起,牵着绳的手却是克制不住微微颤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