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风中尘
因为汤药的缘故,紫苏昏昏欲睡。百里川还坐在床旁,虽然人在这里,心思却不在这里。
“王爷……”紫苏轻轻唤声,眼睛已经快睁不开了。“王爷能跟妾身交心的说说话吗?不要那么狂躁。”
“交心?”百里川一处诧异的表情,随后轻笑。
“你能跟本王交心吗?不要那么假意。”
紫苏回应一个笑。
从他们第一次相见开始,平心静气、坦诚的交谈还一次也没有过。
“若是我可以,王爷就可以吗?”
百里川盯着紫苏欲睡的双眼,保持着沉默。
“……不可能。”百里川转回头,冷冷地说道。
“妾身……也是这么想的……”紫苏嘴里还说着,双眼却已经阖上了。
百里川再看向她时,床榻上,她已经睡着了。呼吸匀称,脸色要比之前好了许多。
百里川起身离塌,届时才发现,自己的袖角,她还拉着。
百里川将她的手拿开,放进锦被里。目光扫过她的眉心处,为了看仔细,他不禁凑上前去。眉心的划痕早就没了踪影。
他们之间是相克的吧。她并不是恶毒的女人,只是命运捉弄,非要跟他凑在一起。若是换做别人,或许他们各自都会很好。
容颜依旧,娇美若华。百里川缓缓注视上她泛白的唇,想要吻下去,却在双唇相触前骤然惊醒。
百里川从床旁走开,走向外殿,他需要冷静。
竟然会有吻下去的冲动!
心中的狂跳好似每一次都在嘲讽他的故作镇定。
灯火通明的殿内,烛台下放着一本黄皮的册子。皮面上并不干净,还有些血迹,内里也是一样。白纸一张张,除了血迹及首页的几个字外,再没有什么东西写在上面。
一只手从烛台下拿起,端详了一下,转头对着身前的人说道。
“从这上面也看不出什么蹊跷来。也不知道那个人为何会如此出神,一连是几日都盯着它。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说着随手向不远处的炭火处扔了过去。
黄皮的册子掉入火盆里,溅起一点火星。
原本是忽明忽暗的炭火,渐渐燃起了火光。册子的纸张成为了火星兴起的燃料,顺着那册子的一角,渐渐地旺盛起来。
火光掠过之处,留下黑色的灰烬,焚烧的纸张渐渐翻卷起来,好似试图躲避火光的侵袭一般,但终是逃不出火海。
当火势再次缓缓落下,盆中已没有了那册子的影子,剩下的是无尽的尘迹。风带过,细若沙尘的残骸随风而去,无形间飘到了外。
燃尽的是纸张,燃不尽的是回忆。
若是化作风中尘,风亦吹至斯人处。
睡得正好,紫苏喉中突然干涸瘙痒难耐,惹得一阵咳嗽,使得她醒了过来。
殿内昏暗,看样子应该还是半夜。外殿似乎未盏灯,平日里香罗是会至少燃起一盏的。
紫苏缓缓坐起身来,依旧是咳嗽不止,好似有什么堵在喉中一般,有些喘不过气来。咳得她犯呕,眼里也冒出了泪花。
窗外,被西风剧烈摇曳着树影映在窗上,像一只只触手。门前一丝光亮渐渐逼近,看样子是香罗秉烛过来了。她咳得眼前模糊,一手遮住口鼻,一手伏在胸口,肺部好像都要咳得裂开了。她还从来没有这样病过。
一盏水递到嘴边,紫苏急忙饮下,同时背后的轻拍倒是也缓解了她的阵咳。
紫苏递回茶杯,“谢谢你,香罗。”
“泡了一回冷水,病得倒是不轻。”身旁的“香罗”说道。
紫苏舒缓了气息,眼前也清晰了,听见头上传来的声音,不禁愕然。“王爷?”
她还一直觉得是香罗在旁呢,没想到却是百里川。没有束发,中衣外披着衣服,手持着茶杯站在床旁。
“妾身真是受宠若惊。王爷没有走吗?还为妾身倒水。”
百里川轻声道:“咳得这么厉害,把本王吵醒了。若不让你停下,本王还如何休息。”
紫苏无言的笑了笑。
百里川将茶杯放下,拽了拽身上的外衫。
在他动弹不得的时候,她亦是如斯。
“快些把病养好。下月十五,皇兄会出巡到普莲寺参拜,祈求瑞雪丰年。不要错过这个机会,知道吗?”
“是吗?还有半月之久呢,妾身会养好的。倒是王爷莫要生出什么病来,否则你我两人就都完了。外殿偏凉,王爷不如搬到内殿来睡。”
“内殿里就这一张床,你要本王睡哪里?”百里川突然忆起了在岚村的事情。她这般要求,莫不是要报复他。
“夫妻一场,同床共枕也可以。若是王爷不愿意,王爷尊贵之躯,怎么能怠慢呢。妾身腾开就是了,妾身可以去睡软榻。”
紫苏的目光向窗下的榻子看去。
“不必了。”百里川冷冷地说道。
对于紫苏的好意,他并不会领情。在他的眼中看去,如今她再做什么都是出于某种目的。
在皇宫里,她可以依仗的就是他了,这是他渐渐想明白的。对于她对自己的态度转变,也就是这个原因了吧。
若是还向之前那样僵持,对她在皇宫里并没有什么好处。
“本王睡软榻,你好好休息。”百里川转身走开,和衣躺在软塌上。
紫苏莞尔一笑,缓缓放下了纱缦。
殿内鸦雀无声。本该都入睡的人却都睡不着,各自冥想着。
“喂。”百里川突然向床那里喊去。
另一边迟迟没有回应。
沉寂片刻后,百里川转回头,凝视着屋顶上烛火摇曳的影子。“……本王允许你一件事情。本王知道你恨本王,在人后,你可以表现出来。”
从进宫的那一刻开始,他再没有见到过之前她的恨意与相斥。
这样太累了,不仅是她会累,连自己都觉得累。
对面兀自没有回音,百里川转头看去。纱缦垂地,银钩上并挂着一尺长的红璎珞,从帘幕的缝隙里隐约看到紧闭的双眼。
百里川深吸一口气,旋即又从长长吐出。他收回目光,仰视着房梁上刻画的图纹,片刻后阖上了双眼。
睡着了,既然没有听见便算了吧。
蜡油一滴滴滑落凝固,烛台上堆积了白白厚厚的一层。
纱缦里的人转了一个身,面向床帏昏暗的一面。紫苏拉了拉身上的锦被,盖好了肩膀,同时长出了一口气。
有意装睡的人又岂会被叫醒。
恨在她看来已没有什么,因为她的心已如千年的冰川,再也泛不起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