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罗问夏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回到了小时候。
五六岁的小女孩皮的跟个男孩子一样,晒的黑不溜秋,每天跟在大孩子们屁股后面上蹿下跳,天不怕地不怕。
罗问夏知道她在做梦,她做过很多次这样的梦。
大孩子们玩起来很疯,一会就不见了人影,五六岁的小姑娘一个人被落下,但她一点也不怕,赤着脚踩在田埂上,蹦蹦跳跳的跑到罗溪边翻石头,找到一个螃蟹就开心的哇哇乱叫。
罗问夏也就跟着笑了起来。
但一个突兀的声音让她嘴角僵住。罗问夏伸出一只手精准迅速地摸到手机一按。声音消失了。
她身也不敢翻,就怕惊醒了自己。
这是个美梦,她很喜欢。
但很快,闹钟又响起来。
按掉。
罗问夏气不打一处来,她愤怒地打了几个滚,最后定格在一个平躺的姿势,把手枕在眼睛上,又没动静了。
罗问夏进入一个半醒半梦的状态。她像是在半空飘荡,晃晃悠悠又回到罗溪边。
但下一秒,梦就变了。
变成初中课堂上老师严厉审视的目光,又跳到高中,成绩很好的班长意味深长地说:“女生,还是要多读点书,不要只能做一个花瓶。”又跳到高考来临,爱做梦的小女孩正得意洋洋地谈论着省大好还是科技学校好,最后的画面模模糊糊,被闹钟声吹散,但罗问夏分明看见,那是高考的查分界面。
罗问夏又按掉闹钟,苦笑了一下。
后来的故事她都知道,复读,没日没夜的读书,却也只上一个三流大学。
大学当然也不会突然觉醒,手握什么龙傲天剧本。最初认真学习一段时间后,混着读书,混着工作,然后混成了一个平庸的无能之辈。
罗问夏笑了,现实才是最大的噩梦。
这已经是她失业的第四个月。16:07,她还在床上。
还早呢。
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罗问夏一边熟练地点开微博看看这几个小时世界又发生了什么变化,一边在内心催促自己。
起床了,快起床。
要洗个头,要找一身衣服,还要收拾垃圾。三点的闹钟就没理,现在四点,再不下去马上就是下班高峰了。人挤人的,太难受了。
内心戏很多,拿着手机的姿势却一点没变。
罗问夏今天有个任务——出门去超市。
准确来说,这任务也不是今天定的,她从周一晚上洗了头就打算出门,到今天周五,头发都油的可以炒盘菜了还是没迈出家门一步。
好麻烦啊,还要洗头,还要换衣服,不想动了,罗问夏开始惯例打退堂鼓。
要不明天?
可明天就周末了,大街上全是人,买东西的,卖东西的,什么都不买瞎逛的……太吵了。
唉。
罗问夏叹口气,给自己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终于下定决心离开床——
转去蹲厕所。
又过了二十来分钟,罗问夏不得不放弃了这项操作——她腿麻了。颤抖着站起来洗了个手,罗问夏照了照镜子,摸了把脸,唉,好油。
看了眼洗面奶,懒得用了,她直接用洗脸帕擦了把脸。
慢悠悠挂好帕子,一看时间,居然快5点了,肯定有谁偷偷调快了她手机的时间!
要不……今天就算了?
罗问夏又回到房间坐到床上,自己跟自己商量。
这么晚了,下去肯定遇上下班高峰,人特别多,算了吧!
不行,再不出去就要两周没出门了!
明天吧,明天一早就去。
多少个明天了?不就是出个门吗?动起来!
罗问夏3月失业,到现在7月了,除了最开始那一个月她还和朋友每周约着海吃海喝海玩,后面基本没怎么出去过。
合租室友和她一个公司的,一起失业后,室友直接回老家玩了一个月,回来又玩了一个月,然后就搬到新房子,开始了新工作、新生活。
但罗问夏无法进入状态,她笑着送别她后,开始放飞自我。
饭,她不想做。
怕什么,有外卖呢。
方圆几里的外卖吃腻了,她就买一大堆水果零食,饿了就随便塞点。在各种□□的支持下,她近三个月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隔着几百米的一个中型超市,并且频率越来越低,变成楼下垃圾箱,等新室友住进来后,甚至很少出门了。
罗问夏知道自己去超市也不会买什么东西——毕竟送货上门他不香吗?还自己提?之所以给自己定下这个任务,是给她自己一个机会——尽管她很想,但却无法做到和社会脱节。
毕竟,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没有人是一座孤岛。
这么反复拉扯后,罗问夏一看时间,五点多了,确实不能再拖下去了!她这么想着,身体里罕见地有了一股力气,催促她赶紧行动。趁着这股力气没有消散,她猛地站到镜子旁,想了想,利索的把油腻的头发拢作一把扎起来,又扣了个帽子,很好,这下看不见了。
恶心自己,也绝不污染市容!
反正就是一照面,这城市这么多人,谁认识谁啊!
换了衣服,把小桌板上中午吃剩的水果零食收拾好,戴上口罩,罗问夏提着垃圾下楼。
艳阳天,没带伞。
现在后悔可以吗?
算了,来都来了。
站在五点钟依旧火热的太阳下的罗问夏摸了摸自己冰凉的胳膊,又摸了摸帽檐。
好像也没那么晒嘛。
你可以的!
罗问夏莫名自信了一秒,马上又佝偻了背,她顶着太阳往超市走,不到五分钟就开始后悔自己的选择。
好热,好闷。
罗问夏揉了把胸口,平缓一下有些快的心跳,畅想超市十足的冷气,她咬着牙往前冲。
终于到了!
感受到扑面的凉气,罗问夏松了口气。但下一刻,觉得更闷了。
可能是人太多了?
罗问夏看了眼满坐在超市各处蹭空调的大爷大娘们,找到了原因——肯定是人太多了!许久没见过这么多人,可能有点适应不了?
罗问夏在超市员工“坐边上去,别挡着入口出口”的吆喝声中,挤进了超市。
过了入口,人就没那么多了,罗问夏平复一下呼吸,好受了一些。
果然吧!就是因为太吵了!世界为何总要如此喧嚣!
走到扶梯前,罗问夏这才发现扶梯居然是坏的——好吧,在这个老年人和打工者作为居住大头的社区里,“居然”这个词用得是不如“果然”妥当。
罗问夏租住的小区位于两个区的交界地带,对年轻人来说,具有无可比拟的优点——房租便宜,上班近。
因此,尽管住房条件狭□□仄,空间布局奇葩,也还是刚出入社会年轻人的第一选择。
所以,别看这些大爷大娘们一个个抠抠搜搜的,空调不舍得开,手上有几套还房收租还说不准呢!
羡慕吗?羡慕也没用。
就连这个超市,听说也是“自家产业”。有这不上心的态度,也就不奇怪了。
认命爬吧!
罗问夏动作还算敏捷,三步并两步,眼看着就到了,却突然眼前一黑,幸好她反应算快,一把抓住扶手,以此为支点,整个人在空中旋转了大半圈,接着嘭地一声落地,半个屁股砸在地上,马上就麻了。
但这并没有让她感到多庆幸——就在刚刚的那一刻,罗问夏觉得自己的意识被抽离了身体,感觉不到手脚的存在,眼前一片漆黑,像置身于黑暗中,周围的喧嚣声像是被吸尘器吸走了一般,只有一声声迸发的心跳,像是要冲破身体的牢笼。
罗问夏又慌又怕,她不自觉的蜷缩起来,张着嘴,像条濒死的鱼一样急促的呼吸。但空气好像都稀薄了,又或者是,吸进来的空气到她嘴边就自动消散了,罗问夏喘不过气来。
一个支零的念头冒了出来:她要死了吗?
从没有过的荒谬感席卷了她,这算什么?996、007都熬下来了,躺了几个月,反而要死了?
千头万绪的想法像是许久没开机的笔记本电脑,卡的罗问夏头一抽一抽地疼,但最终都汇聚成一个——她好后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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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抽泣的电脑终于发出了一声巨大的轰鸣,罗问夏眼泪哗哗地流,出现幻觉了!她果然要死了!
“嗨,你还好吗?”一个略显焦急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她耳边,“你怎么了?要帮忙吗?”
罗问夏茫然的抬头,什么也看不到,她的世界还是一片漆黑。罗问夏一手捏着胸口的衣服,一手在空气中茫然地抓了抓,声音沙哑又破碎:“我看不见了,我眼前都是黑色的,什么也看不见,还心慌、幻听……我是不是要死了?”
此时罗问夏蜷缩在扶梯最上面一阶,扶梯和一楼呈夹角状,受视线遮挡,眼下并没有什么人发现她的状况。她也并不清楚,带着口罩急促呼吸又满头冷汗的她看起来多么像犯了什么急病,可能下一秒就会倒下去的那种。
女生凑近,半猜半理解了她的话,感觉她理智尚存,犹豫了一下,摘下她汗湿的口罩,又让她握住手臂,“听着像我低血糖的反应……我这儿有糖,要不你吃一颗看看会不会好些,我帮你叫救护车!”
罗问夏听着窸窸窣窣一阵翻找东西的声音,接着又是撕拉一声,一颗糖被喂到嘴边,“葡萄糖压片,我吃着挺有效的,你吃几颗试试?直接咬。”
罗问夏咬碎几颗。
过了一会儿——罗问夏从没觉得这么长过,她挥了挥手,有了模糊的影子,“有效果!真的有效果!谢谢,谢谢你!”
“前面在干什么呢?怎么堵着了?”几道声音闹哄哄的,有人上来了。
罗问夏眼前像是被施加了一层负片特效,几个光怪陆离的影子重重叠叠,交头贴耳,一齐向她涌过来,让她吓了一跳。
“没事,这边有人不舒服!”那女生转头回了一句,又问她:“可以站起来吗?我扶你去那边坐坐。”
“哦哦,好……”罗问夏这才反应过来,她坐在扶梯最顶上,正好挡了别人的路。
她扶着女生的手,按照她的指引,摸索着换了个地方。
重新坐下,尽管还是有连绵不断的喧嚣,但好在没有那么多人,罗问夏感觉自己的呼吸平缓多了,她朝面前身影不是特别清晰的女生道谢:“太感谢了,谢谢,谢谢你!”
“没事,我之前也这样被别人帮助过。”女生笑了笑:“不过你刚刚看着特别严重,我都准备好叫救护车了,幸好有效!现在怎么样,要我陪你去医院看看吗?”
“不用,真的不用,我好多了,太耽误你了。”罗问夏感受了一下自身状态,连连摆手,她不习惯过多麻烦别人。
“那这个给你吧!”罗问夏手上又多了几颗糖,同时,一顶帽子也落到她头上,“好好照顾自己呀!拜拜!”
帽子落到头上,罗问夏愣了一下,什么时候掉了?
她摸了摸帽檐,望着逐渐远去的模糊背影,突然觉得眼睛有点热,她砸了咂嘴,味觉回来,嗯,水蜜桃味的。
休息好一会,罗问夏终于恢复了正常,她站起来,看了眼熙熙攘攘的超市,心慌的感觉又上来了。
罗问夏赶紧塞了一颗糖到嘴里,面无表情,她这是得了什么绝症了吗?恐人群病?
她茫然地问自己,用手机检索合适的症状匹配自己的情况,终于找到了几个合适的病症:体位性低血压、低血糖。
罗问夏心中有点慌,却又莫名带了点脱离世俗的冷静,她想着:啊,是她过得太颓了,不是躺在床上,就是在去床上的路上,她终于把自己身体作坏了吗?
一股悲戚环绕在罗问夏周围。
【叮,新青年打卡系统为您服务。】
啊?这声音,不是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