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冯喜不知道，冯喜在发抖
“郑小公子，别来无恙啊。”
冯喜从前是专门做太监的，惯会装样子，笑容像缝在脸上似的摘也摘不下来，额头上的皱纹堆得很深很深，面颊两侧生出了点点老年斑，眼角垂下来耷拉着，穿着身绛紫色的袍子，可能是从前留下的习惯，佝偻着背，沉沉郁郁的，令郑灼看了都不舒服。
他只好轻咳了一声：“冯大人来这儿做什么？我没扰乱你们临邺的秩序治安吧？”
郑灼说这句话时，眼睛盯着冯喜的脸看，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什么破绽。
不过很可惜，他是注定找不出来的。
“当然不是，只是听闻前几日世子不慎摔伤了脚，特意上门看望看望。”
假惺惺。
摔伤那天不来看他，隔了好几天了再上门，这人想理由也不想点好的……
不，恰恰相反，说不定对方就根本没想跟他装，目的明确，就是来试探他的。
“冯大人不用猫哭耗子，我没那么脆弱，就是曲平非要我躺着休息。你要干什么也不用遮遮掩掩了吧，我不喜欢。”
冯喜笑了笑，到底是老油条，没理会郑灼的直白挑衅。
“听闻前几日世子去了平棠？”
冯喜这话说的很缓慢，他垂着眉，眼睛却暗暗滑动着，反过来观察郑灼脸上的表情。
郑灼不说话，他实在不知道对面话里藏着的是什么意思，不敢轻举妄动。
“世子不说话，莫非……是这件事有什么别的内情？我临邺有何处特别，要劳烦世子特意跑一趟？”
冯喜步步紧逼，自以为胜券在握。
“没——”
一只手搭上了郑灼的肩膀。
“不劳冯大人挂心。”
郑灼都不用转头看，听这明朗又有点傲慢的声音就能听出是谁来了。
他转过头，果然姜如熙顶着那张平凡的脸从门的一侧来到他身边，裙子还是朴素的，只有钗子是那根金钗。
郑灼看了她一眼，眼睛里亮闪闪的，就自觉地退出阵地，把舞台交给姜如熙了。
至于去通知姜如熙的曲平？小世子并不在意，管他在哪儿，回来了就行。
“你是？”
冯喜的脸色微变，直觉告诉他这个面前的虽然是个女人，但绝不简单。
他不像郑灼也不像曲平，他在宫里呆过，和皇家人打惯了交道的，对姜如熙的一举一动都有些隐约的熟悉感。
但看到她那张脸，他又对自己的猜测产生了动摇，这张脸不像上面那群挑肥拣瘦的人能生出来的。
小心驶得万年船，冯喜还是很小心地对待面前这个人。
“我与郑小世子交流，不知……这位姑娘和世子是什么关系？”
冯喜这话问的正常，不过说者无心听着有心，在某些人耳朵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再说下去，她不生气，那孩子得先替她生气了。
“李姑娘是我的贵，客。”
落后她半步，本来准备退场的小世子听了这话突然抬头，狠狠地咬着牙对冯喜介绍姜如熙，“贵客”两个字说得一字一顿，重重强调出来。
小狗本来烦心事从来不过夜，但偶尔也会为了一个人对外露出獠牙。
顺带一提，郑灼的确有“獠牙”——小虎牙整整齐齐的，对称地长在两边，笑的时候会露出来，挺可爱的。
冯喜谨慎地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分量，然后恍然地想，李家？宛西那个李家？怎么百年不挪腿的，这会儿和郑家搞到一起去了？
然后陪着笑说：“是我的不是，不该这么说话。”
姜如熙有点无聊地看他们一来一回，等得差不多了，才伸出一只手朝向她来时搭的马车，很亲切地说：
“请吧冯大人，我们单独一叙。”
冯喜立刻答应就有鬼了。
马车是街上临时租的，原来的那架马车早就扔在埋了伏兵的路上不见了，所以任冯喜千看万看，对着一辆租赁马车，也看不出什么门道来。
一辆什么都看不出的马车，这让他更加警惕了。
“请你去盈春楼，吃顿饭如何？”
姜如熙把“盈春楼”三个字念的缓慢，虽然不是刻意强调，但……
仍然让冯喜绛紫色的袍子里憋出了一身冷汗。
“冯大人，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只不过一介弱质女流，有桩生意要和你谈而已，你不会……怕了吧？”
姜如熙面色不变，笑盈盈的，眼睛里是猫捉耗子的戏谑意味，但冯喜就是品出了挑衅的意味。
这个女人知道他去过盈春楼！不不不，怎么可能，他去的时候绝对避开了所有可能知道他的人，不、不可能，难道是崔弗干的？他怀疑自己了？
还是、或者、是京城那边？
不不不，一定不会，一般人都不知道盈春楼是做情报的……她的意思或许只是吃顿饭，一定是的！
冯喜咽了一口口水，强行定了定心，勉强挂起笑容说：“有何不可。”
盈春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月亮悬在中天，清辉漫撒下来，笼罩了整片临邺，是约晚饭的好时候。
大梁风气开放，男男女女都能成双成对地在街上牵着手走，红灯笼挂满了宽阔的街道两侧，盈盈的火光映着来往过路人的脸，街上洋溢着快活的气息，这段路上没有摆摊的小贩，只有正规的、开门营业的店铺。
盈春楼位于临邺的中心位置，离崔府不远，门前是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人流。
但是冯喜的心情并不美妙。
他唯一思考的就是这个满身神秘感的女人到底要做什么，总不能倒过来把他的情报卖给盈春楼吧？
呜呼，吾命休矣。
他战战兢兢地跟着姜如熙进了盈春楼，门口有精明的小姑娘早早看见了这两个人，但小姑娘只认得冯喜，就上楼去通报了掌柜的。
掌柜的是个身着华服的成熟女子，长发盘起，也簪了一支金钗在发间，嘴角有一颗小痣，眼角画了一条红色的花纹，在光下显得鲜活生动。
她踩着木楼梯“噔、噔、蹬”地下楼，一步一叩，像是敲在人的心上。一抬眼，正准备像平常那样狠狠割一把冯喜的韭菜，却看见一边上一个陌生的姑娘笑盈盈地看着她。
掌柜瞥了一眼那个姑娘，本来是没怎么在意的人，却让她立刻顿在了原地。
这种感觉，没错，就算换了一张脸，但这种笑里藏刀的感觉，让她心肝一颤，再看看冯喜那一脸便秘似的表情，那姑娘也一定是……是楼主。
掌柜立刻眼珠子一转，心里算盘珠子打得噼里啪啦响，改了主意，面上照常是笑意盈盈，浓妆满面，红唇一展，团扇一收，往楼上一抬手。
“二位贵客，二楼包厢，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