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风流多情，幕宾无数
她母后早年与冯家主母有旧，冯母常带了冯于时进宫来见她，后来冯母早亡，他仍然遵循旧时的礼节还来见她母后。
为着这一点私情，她母后多次嘱咐冯于时要替她多多照看她，简直就像是……早已预料到了自己后来会有那样的结局一般。
而冯于时是个极其守约的人，她说到做到，倒也常常照看年幼的姜如熙——不过那时的她还是公主。
冯于时离京征战，动辄几年不见，姜如熙次次再见他时，都深感他变了很多。
而他又何尝不是这么看她的呢……
冯于时摇了摇头，温声道：
“殿下，没有谁是不会变的。”
昔日记忆里的那个会回头折花枝赠他，说“聊赠一枝春”的小姑娘渐渐长大，而今出落得太明媚动人，他都不敢相认，也不敢再像从前那样照看她了。
从前她是大梁的公主，是明珠是熠熠生辉的珍宝，而今再见她已经是太女，是遥不可及，高高在上的那位，志向太高太大，他不能再保证自己能替她得到一切了。
复杂的心绪悄然滋长，被他隐藏在心里的某个角落处，无人能窥见。
如果她已经拥有足够锋利的矛，那他就在她身后做她的盾，一如既往。
“冯卿也一样吗？”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冯于时的笑容里似乎带了苦涩的滋味，但他把自己的情绪控制得很好，所以那点异样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他这句话隔了很久才慢慢说出来。
“臣也一样。”
……
“宣太女殿下觐见——！”
小黄门的声音拉得很长，报完后就恭恭敬敬地跟在姜如熙的身后，恨不得给她托着衣袍走。
“怎么了？是父皇这边的待遇不好吗？对着我这么大献殷勤做什么？”
小黄门没见过她这样喜欢鸡蛋里挑骨头的主儿，顿时额头急得冒了汗：“这、这自然不是，谁不知道殿下您最得皇上器重，又、又才貌双全……”
“停，没说民间怎么评价我吗？”
“啊、啊？这……”
“惜春。”
惜春会意地走上前，拿出一包鼓鼓囊囊的银子：“公公，把您知道的全说出来，这包银子就是您的了。”
小黄门连忙摇头：“诶哟，殿下这可是折煞奴才了，殿下的银子奴才怎么敢收……奴才不说，不是因为别的，就是、”
他偷偷看了一眼姜如熙的面色。
“就是怕殿下听了不高兴啊。”
姜如熙笑了：“什么民间传闻听了让我不高兴？我倒更要听了。”
那小黄门心一横：“那民间都说您是梁国明珠呢，只是、只是……唉，说您贪恋美色，入幕之宾众多。”直说大概就是美则美矣，祸水害人。
毕竟平头百姓传起上头人的热闹来，自然是怎么吸引人怎么来，添油加醋传得神乎其神，她做过的没做的都要说一遍才罢休。
再者说，百姓并不是真的关心她到底做了什么，是什么人，他们只关心一些风月闲闻，一些对她来说无关痛痒的东西。
姜如熙其实并不在意民间怎么评价她，那些无足轻重的人的想法落到她头上就像蚂蚁挠痒，但作为一个合格的继任者，她需要的只是支持，不是闲言碎语。
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她甚至有点好奇民间到底在传的所谓“入幕之宾”到底有哪些。
“惜春。”
惜春手疾眼快地硬是把那包银子塞进了这位公公的怀里：“多谢公公了。”
这位公公偷摸着把银子收下了，脸上笑得跟朵菊花似的，恨不得跪下来谢谢她了。
姜如熙摆了摆手，示意她跟上。
不想走到半途上，一抬眼却见金銮殿里走出一个人影。
姜如熙打起三分笑意：“崔相，许久不见了。”
崔明人到中年，在朝廷里混了半辈子，惯会打太极的人物，当然也是笑脸相迎，只不过连身也不弓，就那么站着同她打交道：“见过殿下，倒是难得在此地看见殿下——殿下今日何故来此啊？”
“崔相身为人臣，又何故见了我这个太女而不行礼呢——？”姜如熙的话音重重落下，隐隐有胁迫的意味。
“哦哦，这倒是臣的不是了，只是臣在前朝久却不见殿下，一时忘了规矩了。”
姜如熙在心底冷笑，崔明这是拐着弯骂她不理朝务呢，身为太女却“贪图美色”，“不近朝政”，显然是个明显的攻讦点，崔明这老家伙不逮着它死命强调就怪了。
而她要是再揪着不放，就更坐实了她的罪名，真是好一手以退为进。
他作势要补上一个礼，被姜如熙随手拦下了——“崔相此举，倒显得我咄咄逼人了。”
“臣不敢，不敢。”
姜如熙一拂袍袖，转身入了殿。
天子殿前，汉白玉砖铺满，在阳光下反射着温和的白光，雕梁上盘着龙，二人分道转头，缝隙间正透过一龙口中吐出的明珠。
崔明在她身后，衣袍在空空的殿前受一阵大风吹动，猎猎作响，风鼓满衣袖，他微微眯眼，捋着自己的胡须，冷笑一声，同样拂袖而去。
姜如熙这头转身入殿规规矩矩地请了安：“拜见父皇。”就自顾自地落了座，也不听对面人到底有没有回复，显然是没规矩惯了。
姜裘正在自己和自己对弈，见她这样也见怪不怪了，摆摆手：“你这丫头，从来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说吧说吧，今天什么风儿把你吹来了。”
姜如熙微微一笑：“还是父皇懂我。”
“父皇可还记得冯喜此人？”
姜裘抬眼看她一眼，接着放下一颗棋子。
“你刚刚在路上，遇到崔明了吧。”
姜裘能在上一代皇位的竞争中厮杀出来，着实是废了大力气，他不是那种没能力没脑子的昏庸皇帝，相反，一些事情他心里跟明镜似的，只是说不说的问题。
按理来说，很多事情他不必亲自知道，但永远也不要低估一个帝王对臣子的掌控欲，只要他想，底裤都能给人扒没了。
不过这些都不是问题——问题是，连她父皇都知道冯喜和崔明有关，那么这个冯喜一定不简单，甚至大概率会是她这次的突破口。
“是，崔相还是那么……精明，不像他儿子。”
崔钰安多好拿捏啊。
“崔相方才同父皇在谈话么？”
姜裘笑着瞥了她一眼：“时候未到，是什么话还不能告诉你，你先把你的注意力转转向再说吧。”
从暗地里经营的那个地方转到明面上来。
世人不了解她的地方太多，她会一一让他们见到的，见到她真正的模样。连带往日的沉寂一起，好好在大梁亮一亮她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