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先杀崔氏
今夜京城下了雨。
烛火映着灯辉，一滴滴垂下烛泪，烛芯淌出一小片油洼来，影影绰绰地照着窗边的人影。窗外新植的芭蕉上滴滴答答地打着雨滴，吵得人不清净。
一阵风来，“吱呀”一声，吹开了窗户。
姜如熙靠在窗边的美人榻上，寒风吹凉了皮肤，她打了个寒颤，后知后觉地放下了手头的书，看向风吹来的方向。
半晌，她朝隐在暗处的人吩咐：
“暗七。”
“属下在。”
“把窗户关了。”
藏匿在影子里的人才从半跪在地的样子起身，默默绕过她关了窗，隔绝了窗外的风雨声，也隔绝了一整个寒秋。
秋风乍起，这场雨过后，就要真正入秋了，秋高气爽，天干物燥，杀人放火出乱子的好季节。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也拦不住。
姜如熙转过身坐在美人榻一侧，赤足踏在地毯上，披散着长发，在烛光中像笼着一层光，就那么不痛不痒地看着他。
她足弓平坦，指甲圆润，肤色白皙，暗色的地毯衬着她的足——暗七垂着头，闭上了眼。
她朝半跪在地的人勾了勾手：“过来。”
暗七听了主人的令，不敢僭越，膝行到她腿边，像只摇尾乞怜的狗。
只有暗七本人才知道，他的心跳响如擂鼓，指甲深深地陷进衣服里，他暗暗庆幸偏深的肤色挡住了他泛红的面色，灼热感从心脏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指尖都在发烫。
“崔钰安的事情，你怎么看？”
“属下不敢妄言。”
姜如熙不指望他会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崔家长公子人不错。”
明春在一旁剪了烛心，烛火冒的更亮了。
“明春觉得呢？”
明春眨了眨眼，放下剪子，转头朝她福了福身：“崔家公子是真喜欢咱们殿下呀。”
姜如熙笑了笑：“何以见得？”
小姑娘神神秘秘地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晃了晃：“殿下不明白，我看人看得可准了，一个人的眼睛是不会撒谎的，崔公子平日里可冷淡一个人，因为上午殿下一句不信任就跟快哭了似的。”
“你觉得他可信？”
暗七听了这句话，耳朵动了动，身体微微紧绷起来。
“唔……这个嘛，喜欢归喜欢，能不能信，我只听殿下的。”
姜如熙点点她的额头，笑骂：“你的嘴倒是巧。”
“下去吧。”
待到房门合上，姜如熙才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只不过也不看暗七，权当是对空气讲话。
“崔钰安不是最重要的，他只是崔家高墙上一个陷下去的点，最重要的，是怎么让这块墙彻底垮掉。”
“当然了，如果崔家愿意和我站在一起，那就更好了，兵不血刃才是上上策，不过我看不大可能。”
“殿下英明。”
姜如熙轻嗤了一声，不知道是在嘲讽谁。
“英明？我只觉得一天到晚的真闹心。”
大梁看似正值鼎盛之际，百姓安乐，风调雨顺，不过危机往往潜伏在暗处，先帝开国百年以来，受封的地方上，不知养出了多少庞大的世家害虫，尤以崔家为首。
害虫是杀不完的，姜如熙也懒得杀完，此举不过是敲山震虎，恐吓的意义大于夺权。
当然，还是因为崔家在一日，她这太女的身份就坐不稳一日，不说封建伦理不准女子干政，立太女的例子更是前所未有，光说那群人知道她是个什么德行，她上位第一剑一定就落在他们这群人头上。
阻止她坐上这位置的人，还有很多。
先杀鸡给猴看。
姜如熙眯了眯眼，好心情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殿下？”
暗七对于情绪很敏感，他从小在营里长大，专门受过这方面的训练，对于主人的心思，要明白，但要聪明地明白。
所以很快就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他悄悄又朝前挪了半步。
“属下失语，请殿下不要动怒。”
姜如熙回了神，很快地从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里抽离出来，支着下巴笑盈盈地看他。
“都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你就劝我不要动怒？”
“属下愿为殿下分忧。”
姜如熙摇了摇头，眸子微微眯起，哐地一下靠回美人榻上：“这事你分不了忧。”
暗七的手微微发力，头低得更低，羞愧道：“属下无能。”
她眉目间尽是慵懒：“没怪你，再说了，你就算是神仙下凡也改不了大梁的气运。”
“那……”
姜如熙微微抬手，暗七就噤了声。
“我乏了，你下去吧。”
翻译翻译，就是“废话少说，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暗七有点黯然，仍然是听话地匿在了阴影里。
……好像又说错话了。
“明春。”
小姑娘噔噔噔地进了屋子：“殿下，有什么事要吩咐？”
“惜春呢？”
明春瘪了瘪嘴：“惜春姐姐在西厢里头给殿下整理古籍呢，说是殿下您给吩咐的，大半天了，咱们没人敢去打扰她。”
惜春和明春是一对双胞姐妹，在还小的时候就被送进宫调养，最后被她的母后一眼相中，选做了她的贴身侍女，和她一块儿长大。
民间不少平凡人家没有寻着出路，只好把念头寄托在儿女身上，有儿子的种地继承家业，考个功名或者从军，对待女儿却是待价而沽，明春惜春二人父母膝下无子，仅出她们一双姐妹，实在家境贫寒，在两姐妹小的时候就卖了出去，被宫里来的人挑中选进去了。
二人虽为姐妹，但性子却截然相反，姐姐惜春性子沉静，心思缜密，做事也挑不出错处，跟着姜如熙的耳濡目染，倒喜欢起了读书。
明春这孩子却是个坐不住的，比她姐姐活泼许多，心思活络，脑子也转得快。
“让惜春过来替我磨墨。”
惜春很快就赶了过来，鞋上和认真挽好的发髻上沾了水渍，但来的时候像是已经打理过了，因此痕迹不大明显。
惜春微一福身：“殿下。”
她就上前到她身侧，将烛灯摆好，盖上灯罩，取了笔墨纸砚来，一一摊开铺好，摆上镇纸，静静守在一边磨墨。
姜如熙提笔，写好了信后，盖了太女的印后就封了信，递给惜春。
“这信送到冯将军府上，他看到就会明白的。”
惜春妥帖地收下信：“奴婢明白。”
姜如熙办完这桩事，懒懒打了个哈欠，抬头时正对着烛火，火光跃动得叫人恍惚。
——像那个令人厌恶的夜晚。
姜如熙不自觉地皱起眉，发了半晌的呆，才后知后觉地起身，上床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