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枯生阁
三年前,夏日时候。
嘉州,杏城。
那些日子,天气晴朗,淡风温和,薄云随风渐渐散开,未有遮阳。
城中多植杏树,未秋时,墙头硕圆的黄绿杏子将杏枝压低。
也有早熟的杏子掉落在地上,总是有老人小孩捡了去。
城西头有名的医馆来了个小女子给老大夫打下手,以往全城最美的姑娘都比不上她的美貌。
那女子除却那双手掌生了茧,哪都像富贵人家养出来的骄纵小姐。
城南边上有一人家害了怪病,一直昏迷不醒,全城的大夫几乎都看过,皆说未见过此病,幸而不是疫病,因此未闹大,最后竟被一游医医痊了。
裹着银针的麻布摊在病人床前,那王家的林娘子数了数,共有十三针。
那游医是一美人,杏眼稍狭,眉间清雅,发上挽着稠李木簪,却是豆蔻之年的辛夷。
她将银针收入袖中,到桌前写下一张方子对那娘子说道:
“此症不过是风寒隐症,我已为他施针,用此方两日,即可痊愈。”
林娘子连连应是,拿那张方子来看,那字写的是清新飘逸,却有规矩,似收了翅膀的鸟儿。
桔色衣衫轻逸而过,脚下一点,那户人家院里的杏子被辛夷摘下个来。
她出了门,将手中黄杏在袖中擦了擦,便递到嘴边咬了一口,微甜,想来还未成熟。
辛夷朝城南的医馆去,日头大着,她快步走去。
不消多时,远远瞧着矮房房檐下,阴凉处有人排队,多是病患。
辛夷走到门前,抬眼看额匾上“枯生阁”三字。
再往里看,只见正中处坐着一白发老大夫,蓝布束发乱糟糟的,穿着薄墨色麻衣,桌上放着一摞纸和一支毛笔,一方砚台。
他把脉后,便执笔在纸上写下方子,病人再拿上方子便朝里去抓药。
辛夷伸着脑袋往里望,见药柜前有一黑衣女子在替人抓药,青丝间只着一青玉钗,发似流云,看样子,不像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她带着一黑面纱,看不清真容,但凤眸微挑,柳黛细眉,可见是为美人,却是殷离。
旁出来一棕衣小厮,他问辛夷道:
“敢问客人有何贵干?”
辛夷胡乱答道:
“嗯我是来”
“来找她的。”
她用手指了指那个黑衣背影,喊道。
那小厮也直接喊道:
“萧姑娘,有人找。”
辛夷看那美人回头满眼疑惑地看她,其他人也看过来。
她只冲殷离眨眼笑。
殷离将手中方子的药抓完,再将小称给他们,才出来见辛夷。
辛夷将她拉到门外阴凉处。
殷离问她道:
“姑娘可是认错人了?”
辛夷摆手说道:
“嗐,我只是听说枯生阁来了个美人,所以过来看看。”
殷离似是不好意思地笑笑。
辛夷又道:
“看姑娘不像是杏城人?”
殷离摸了摸面纱,道:
“我确实不是,姑娘也不像杏城人啊?”
辛夷蹙眉道:
“啊?”
说着,她又嘿嘿笑着:
“嘿嘿,我也的确不是杏城人。”
不待殷离说话,她又道:
“我与姑娘一见如故哦,可否允我请你吃顿饭。”
殷离却拒绝道:
“不必了,在这医馆还有事做。”
说罢,她便转身又入了医馆,到药柜前称药,予人包好。
“唉!”
辛夷没有抓住她衣角,恼叹一声。
入夜,医馆后房的巷子里传出寒意。
几个刺客拿着剑,还未翻墙杀入,便被不知道哪来的弩箭射倒下,只剩一个头领。
巷子尽头处,闪来一人,青玉钗在月光下格外亮眼。
他眼中发狠,举剑朝那人影砍去。
那女子袖中寒光晃过,一把匕首抵在她剑上。
殷离不欲与他纠缠,一把将剑挑开,发出刺耳的划拉声响。
隔墙有狗吠,殷离匕首一转,刺进那人心脏。
抽出红刃,在那尸体的黑衣上缓缓擦干净。
美人颊上月生霜,全然不似白日里予人良药的模样。
墙上有人翻墙下来,将尸体拖走。
“呵,一群废物。”
一声轻嗤消失在巷子尽头。
另一边,有老头颤颤巍巍地身影,血留在地上,借着月光,浮起冷雾。
狗还在狺吠,不知老头看到了什么,只转头快步离去。
第二日里,医馆隔着一道巷子的老头,卧病在床,谁也不见,人都传是命不久矣。
第二日,辛夷入了医馆,将手撑在隔栏上,言道:
“唉,你要何时才理我啊。”
殷离只抓药,不言语。
她又低声道:
“唉,跟你说件趣,都说那李家老头一夜之间得了怪病,命不久矣,其实不然。”
她停住,去看殷离,结果殷离没有想要知道的意思。
辛夷泄了气,又接着低下声说道:
“我翻墙偷偷去看,那老头没病呢,抱着他家狗在床上下棋。”
殷离还是不理。
她又说着别的:
“”
“”
第三日,辛夷说:
“美人那么美,就不能与我交个朋友?”
“瞧瞧美人这骨节分明的手,要是给我摸摸就好了。”
“”
“唉,与美人说了那么多,都忘了与姑娘寻个名了,我名夷安,敢问姑娘芳名?”
“”
第四日,殷离在称药,辛夷说:
“我记得,我见姑娘第一面时,医馆的小厮唤的是萧姑娘,敢问萧姑娘芳名?”
殷离停下手中动作,看了她一眼,凤眸闪过无奈,又抓起药来,道:
“我名唤萧纤。”
辛夷高兴道:
“哇,美人终于肯回我话了,那我以后唤了你阿纤可好?”
“阿纤可随我去酒楼,我请你喝酒啊。”
殷离又拒绝道:
“不了。”
辛夷又言,殷离却无应予她。
“”
第五日,病患不多,殷离抓了一副药,便于医馆另一边桌子上画着画。
“萧丫头,画什么呢?”
那岑老大夫从诊位上走过来看,见纸上画,未着丹青,但栩栩如生,
画中山石生藤蔓,密如青衣,生果如凉玉,却是薜荔。
辛夷前去时,便见殷离笔下画,她赞道:
“阿纤真乃妙笔生花。”
她又惊喜言:
“我也喜薜荔。”
医馆房门大开,从外飞来一只雀,速度奇快,张着爪子就朝殷离面门袭来。
似被吓到,殷离盯着那鸟儿过来,却没有动。
辛夷美眸微凛,手中运力,将那雀儿抓住。
那雀儿嘴便在殷离眼前寸许,辛夷心有余悸的将那雀放到眼前来看。
殷离缓缓转过头去看那鸟,再眨眨眼。
那鸟儿异常躁动,在辛夷手中乱动,想要挣脱桎梏。
气劲太大,辛夷差点没捏住它。
“这鸟被下药了。”
辛夷眼中冷意,袖中银针暗暗在鸟身上划过,接着便到门外将那鸟儿给放飞了。
“等药效过了,那雀儿就无事了。”
看那雀儿飞走,辛夷未转身,她抬手抚了抚鼻子,闻见水蓝袖上一股药味,这才惊觉整个医馆也是一股同样的怪药味。
明明,进门时还没有的。
她回身不动声色地扫了周围一圈,有小厮在算账,有在理药材,一切并无异常。
她未发现有内力波动,如此高手,是要杀人,还是另有缘由?
辛夷走到殷离身旁,笑道:
“阿纤,我帮了你,可否让我请你喝个酒啊?”
那岑大夫也帮腔道:
“萧丫头,你不是说来找人的嘛,去结交些友人也是好的。”
殷离轻笑一声道:
“既如此,这顿酒,我请姑娘了。”
辛夷拉着她出去,在殷离手腕上扶了一把。
她的脉象看起来平平,却又奇怪,脚步轻盈,绝不是无内功之人,方才那雀她并未动作,看来怕是无法动用内力。
辛夷沉默地看了看墙边金杏,针灸之术,她最擅长了。
日头大了,两厢默然,只双双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