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不停变化
利亚把公司各个部门送到了不同的国家团建之后,难得清闲的利亚和塔塔跑到了意大利去找瑞玩。
她们和瑞的上一次约饭还是在高恩融资成功的那一天。
那天瑞迷迷糊糊地听完了那双鞋子的故事,皱着眉,放下了酒杯:“我还是不懂,高恩不是寻求融资的人吗?是被动方吧,这跟那双鞋有什么关系?”
那时的瑞刚完成巴塞罗那的比赛,整个人晕晕的,脑子还没从一阵阵引擎的声音中缓过神来。
此时正值盛夏,餐厅里的空调打得很足,高恩拿起她挂在椅背上的白色毛线外衣穿上,清了清嗓子,她身上的粉色包臀裙看起来就只有薄薄的一层,看着都冷。
“利亚让我想象如果我是那个销售,我会怎么促成成交,就是站在对方的角度,思考对策,这样。”
但高恩没说完,利亚其实还教了她一件事情,那就是一定要表现得比对方更淡定,甚至是一点都不在意,哪怕现实是你求着对方办事。
这其实就是一个比谁先绷不住的过程。
销售里,这个技巧屡试不爽。
谁都知道,谁都会用,但依然百试百灵。
瑞自从踏进f1之后就把自己金融的工作量大大减少了,反正对于他来说,赛车要紧。
金融换个人来也能做,但赛车不是。
“我感觉赛车更需要我。”一次酒后,红了整张脸的瑞是这么说的。
这句话他是呢喃着说的,但大家都听得清楚。
其实从小到大,说到金融方面的天赋,一直以来就是宁更好,宁的天赋在玩钱,瑞的天赋在玩车。
倒也算是各司其职。
如果说刚开始,瑞还想在金融上跟姐姐较劲的话,那在自己的赛车职业生涯步入正轨之后,他也没再纠结些什么了。
后来,宁的其中一个生日,瑞借着带宁兜风的由头送了宁一台超跑。
一台蓝色磨砂质感的定制星座顶兰博基尼。
因为他记得有一次比赛结束,宁对着刚从领奖台最高一阶走下来的瑞说:“如果我也能不管不顾地感受一下在超跑里发疯就好了。”
而那个生日,宁一共收到了两台超跑,另一台来自于宁的父母。
宁生日的那天正好在梅雨季,所以其实是没什么风好兜的,倒是外套上的褶皱里容易兜住些雨水。
宁很赏脸地把利亚和塔塔都叫上了,毕竟这台超跑是瑞这几年送给她最贵的礼物。
“你在意礼物的价格?”
利亚有点惊讶。
她坐得有点不舒服,于是换了一个能让皮质座垫包住大部分的臀部的坐姿。
调整完坐姿,她又往塔塔怀里靠了靠。
没办法,她最近为了融资,见了太多人,也走了太多路了。
“不不不,你误会了利亚,我总觉得这小子没心,没想到,他其实是有的。”
宁感动的地方在于,这是瑞第一次用自己的工资给家人买礼物。
这倒让利亚想起了她载过的一位陌生女孩子。
利亚因为把一份文件忘在了公司,特地开车去取。
结果在后视镜里远远地就看到路边有一个女孩子坐在一棵树下揉捏着自己的脚踝。
那条路其实很少有人会走,就算有,大概也是一些在那儿久居的老人家。
利亚也是因为稍一分神,才把车开到那条路上去的。
大晚上的,虽然有路灯,但如果能不去那条路,是个人都不会想去的。
利亚把车停到女孩子身前,才看清她。
她穿着一身黑西装,裙子也是不过膝的包臀黑裙。
早已被雨水浸湿的,除了露在外面的皮肤,衣裙,还有耷拉在后脑勺处的一根黑色的皮筋。
借着昏黄的灯光,利亚依稀能够判断,她大概是没化妆。
看上去素得很。
她整张脸都湿了,不知道那上面的是泪水还是雨水。
被她整齐摆放在双脚旁边的那双黑色皮鞋有着和她的双脚并不匹配的尺码。
一看就知道。
因为就算是光线并不充足也能看到她脚背上被勒出的一圈痕迹。
“上来吧,女士。”利亚一键打开车窗,探出头。
要不是不能确定对方的年龄,利亚就叫“小姐姐”了。
还在揉捏脚踝的人闻声抬头。
对上了利亚充满好奇但友好的眼神。
她刚想出声拒绝利亚的好意,但却被利亚的一根手指堵了回去。
利亚伸出手指着她的脚,告诉她:“你这样是回不了家的。你知道的,这附近最近的是一处墓园,除了几个钉子户,附近的人早就都搬走了,上来吧,我送你回去。不麻烦的。”
女孩子愣了愣神,叹了口气,她抹掉了自己脸颊上的水,把那双鞋子拎起来,倒掉里面的雨水,拉开车门,坐进了利亚的车里,报出了自己家的地址。
“但还是,麻烦你了。”女孩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利亚知道她大概率是从墓园那儿来的,但她没直接开口,而是提醒对方,以后买鞋子还是要买合脚的,现在合脚的鞋子便宜的贵的都有,买一双舒服的最重要。
然后,利亚从车后座扯出来了一条白色的毛巾递给坐在副座的人。
女孩子点点头,谢谢利亚。
“还有啊,如果可以的话,出门前看看天气预报比较保险。”
利亚操心的语气,像极了今天早上劝她多带件外套出门的母亲。
“天气预报吗?”女孩子喃喃着,“啊,抱歉,我已经一周没看天气预报了。”
随后又是一声叹息。
利亚为女孩子选了两首轻音乐播放,她平常喜欢听爵士的,但爵士在今天这个状况好像不太合。
“你知道的,我并不了解你。”
翻译一下这句话的话,利亚的意思是“如果你有什么想说的可以说,我反正也没有地方好传播”。
对方转过头看了利亚一眼。
再看了看自己那双还在往下淌着水珠的黑色皮鞋。
“我今天是去参加我母亲的葬礼的,就在那个墓园,我父亲两年前去世的,那时我母亲就已经查出患癌了,我父亲走了以后就是我一直在照顾我母亲,我弟弟偶尔也会来。从小到大,他们都是更疼我弟弟一点的,因为他会说话,能哄得人开心,我就显得有点木讷。来上海工作也有五年左右了,不工作的时候还是很明显会感觉到自己的木讷。”
利亚很安静地听着,她尽量不把对方的人生跟电视剧里看过的那些联想起来,她尽量只是当一个旁听者。
“我父母更爱我弟弟这是几乎所有认识我们家的人的共识。最大块的肉,最贵的衣服,最敞亮的房间我几乎都已经习惯了,所以我很早独立,毕竟他们甚至从来没有送过我上学。今天去墓园的时候,处理我母亲遗嘱的律师说有事情告诉我,我就跟他约在了墓园。他来了之后告诉我,我母亲把所有的钱都给我了,我是她遗产的唯一指定继承人我想,也许她是爱我的吧,也许呢?她把爱给了我弟弟,却把钱给了我。”
后面的话女孩子没再说下去,她只是抬起手,擦掉了落下来的一滴泪。
“抱歉,我想你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事情,”
女孩子对着利亚,挤出一个无奈的笑。
利亚没接她的话。
等红灯的时候,利亚抽了两张纸巾递给女孩子:“不够自己拿,不用心疼我的纸巾。”
后来直到女孩子站在利亚的车窗外,弯下腰,对着车里的利亚说出了最后一声谢谢,利亚也没有评论过女孩子的人生。
她今天只是个听者,她想。
利亚听过一句话,“成年人的世界里,钱在哪儿,爱就在哪儿”。
利亚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真的,她估计这辈子也没机会知道了,毕竟她一不缺钱,二不缺爱。
她只是在听到宁评价瑞“还是有心的”的时候,猛地想起了那个女孩子。
她不知道对方的生活现在如何,她只希望对方现在能够像她一直以来一样,一不缺钱,二不缺爱。
不过瑞现在很缺一样东西,积分。
特别是从蒙扎的赛场上下来之后,瑞越发觉得积分对他来说无比重要。
“要死,真的要死,我从一个只看排名不看积分的人沦落到了一个指着积分开香槟的人。f1,好难。”
这样的话利亚不是第一次听,上一次,是瑞进入f2的时候。
利亚的耳朵已经可以自动过滤瑞对自己新工作环境的吐槽了,毕竟瑞一直以来都是会自己看着办的。
所以利亚此时还是更关心自己碗里的那片和牛。
此时她嘴里的肉还没完全被吞咽下去,眼神就已经黏上碗里的那片了。
几乎没有人在关心瑞在倒些什么苦水。
塔塔捧着手机在回甲方消息,宁的手指描摹着红酒杯口,舔着嘴唇,看着落地窗外的夜景发呆,思绪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包间里此时只有瑞自己的声音。
“不过那个谭雅,倒是确实厉害,她又上领奖台了。”发完牢骚的瑞想起了那个从新赛季开始就很耀眼的那个女孩子。
瑞的那个“又”不是没来由的。
赛季首秀,作为一年级新生的谭雅就上过了领奖台,虽然是季军,但跟瑞,以及其他人比,谭雅的赛季首秀要亮眼得多。
在那之后,谭雅除了赛车出问题,退赛的那两次,真可以算是领奖台常客。
“no struggle。”利亚说。
但其实这是瑞很爱用来宽慰利亚的话,只不过现在被利亚用回到了瑞身上。
利亚这句话没说错。
新的征程,谭雅拥有了一辆新车,一辆更好的新车,比赛更加如鱼得水。
她本来就是极具天赋的天才赛车少女,如今只是长成了理所应当的样子而已。
围场里有一句话,“车决定下限,人决定上限”。
所以谭雅的成绩差不了,而这点是瑞不得不服的地方。
“下一场在哪儿来着?”宁问。
她刚刚从美国跑到意大利来,想到自己放假中,就考虑也许可以看看瑞两周后的比赛。
瑞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赛历,脱口而出:“马德里。”
马德里这个地方他们旅行或者出差都去过,瑞也不是第一次去马德里比赛,还在开卡丁车的时候瑞就去马德里比过赛了。
但他又很快反应过来:“好不容易放个假不和严言一起吗?托德的公司稳下来了,他最近不是应该挺空的吗?”
瑞对严言这个人评价还行,只不过这个人还有一层姐夫的身份,偶尔会让瑞觉得怪怪的。
所以一般情况下,瑞都只把他当作一个朋友来看待讨论。
而对于这一点,宁和严言都松了一口气。
但面对工作,瑞倒是一如既往的头疼。
“怎么回事?我看新闻,托德的公司状况不是挺好的?”
瑞前几天才看到托德接受了美国的一家当地媒体的采访,镜头前的托德,西装革履,神采奕奕。
托德这段时间蓄上了胡子,再加上本身就相对显得成熟的白人面孔,就更显得成熟稳重。
而且除去每天都有专人打理的整套深色西装,连胡子的形状也恰到好处,精心修饰过的利落的线条,完全不会让人觉得邋遢甚至一点点的不美观。
而严言,虽然托德给他的待遇很好,年薪跟之前的高盛比也差不太多,这点严言有说过,但严言严格来算依然是个打工人,只不过是个高级打工人而已。
既然是打工人,那自然就没有不忙的。
“玩资本的才叫老板。”
当然,这句话也是共识。
但事实上,瑞并不是在意严言才这样问的。
他的车,上一次测试完后发现海豚跳很严重,幸好上一场比赛的时候没有这个问题,大概率是工程师在追求更快的速度的时候引起的副作用。
上一次海豚跳的时候,是季前测试。
如果海豚跳太严重的话,退赛算小事,重要的是他的腰会第一个罢工。
他可不想让全世界看到他艰难地从车里爬出来,然后狼狈地扶着腰走回p房的画面,丢脸不说,还会耽误后面的比赛。
工程师们安慰过他:“这说明更快了,慢的车是跳不起来的。”
说是这么说,但瑞还是注意到了工程师说话的时候吞咽的口水和算不上轻松的眉头。
瑞深吸一口气,瞥了一眼自己的车:“还有时间,别太担心了,与其在这儿唉声叹气倒不如再研究研究想想办法。”
他抬起手,拍了拍距离自己最近的工程师的肩膀:“然后把策略组的同事们也都叫一下吧,我们得开始工作了。”
虽然直到瑞把宁接到餐厅的时候,他们的工作依然进展不大。
不过他的经纪人倒是让他放心:“这才改了两天,没有太大的成果很正常,你去好好吃饭,安心休息,明天再看看。”
瑞没跟宁说自己的赛车状况如何,况且还没到比赛前一天,他也不知道最终状况会不会更差。
再说了,心态都是越对比越崩,他看着谭雅每天跟没事人一样又是滑雪又是冲浪又是沙漠赛车的。
他要是不知道谭雅什么样倒还好,主要是谭雅跟他都是一年级新生,如今的心态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很难不难受。
“你们懂吗?”从宁下榻的酒店出来,瑞跟利亚和塔塔解释了自己不想让宁来看比赛的真正原因。
然后他抬起手,胡乱抹了一把自己的脸,说了这么一句话。
“还有啊,虽然以前也有过我车出故障了之类的问题,但都没那么明显,这个海豚跳实在是把我折磨够呛,我的车第一次出现海豚跳的时候,我真的是爬出来的,一点不夸张。”
利亚没去看过季前测试赛的直播,反正不是正式比赛,有些车队能藏还是会藏一藏的,所以没人知道季前赛每支车队真正的实力,总的来说,参考价值不大。
宁订的酒店和利亚塔塔订的民宿不在同一个地方,所以瑞还得再把利亚和塔塔送回酒店。
车里,三个人一路无言,只有经过小路的时候车里的物品会随着轮胎碾过凹凸不平的地面而碰撞发出响声。
今天晚上蒙扎的晚风很舒服,像是轻柔的纱描摹着侧脸的皮肤而过,风里夹杂着一点雨后泥土的味道。
瑞一只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的手肘搭在车窗上,四指背部贴着颧骨,散步似的架势在蒙扎的乡间小路。
他的赛车不是封闭的,比赛的时候所有赛车的时速都会超过三百公里,风阻很大,而要在这样的情况下转动特制的方向盘是很困难的,所以他们的体能项目里会专门针对手臂力量定制训练。
而训练有素的专业赛车手去开普通的车基本就相当于降维打击。
但他的对手都是和他一样的专业赛车手,他不算最有天赋的,也不是车最好的,所以难免的,在这样的竞争环境里,瑞就感到几乎不可喘息的压力。
后视镜里,两个女孩子一人捧着一部手机,塔塔在跟同行业的权威们沟通作品细节,利亚则是在分析某个项目接下去的策略。
瑞记得利亚和塔塔第一次坐他的这台svj的时候两个人都不算忙,他们在巴塞罗那的道路上聊了一路,塔塔会说她觉得自己的哪个客户因为提出了太奇葩的要求被自己怼了,大家都震惊于当时仅仅是作为乙方的塔塔居然这么硬气,然后塔塔就会解释说,反正她也不差这一个单子。
利亚也会说某个投资人好像特别胸有成竹的样子拖着她,各种挑她的刺,她说她知道那个投资人对这家公司很感兴趣,但利亚不能催他,于是他们就来到了一个很奇怪的博弈的状态。
最后利亚表示,她也不管了,反正这人爱投投不投拉倒,她就耗着,见面的时候就是利亚处理公司的事情,对方喝自己的咖啡,看谁先沉不住气。
后来的结果就是,塔塔确实不缺脑子正常的客户,利亚也顺利拿到了投资人的投资,几年后对方还追加了一笔投资,让利亚很是惊喜。
瑞把车停到民宿门口,等着两位女士下车。
利亚的手触摸到门把手前,给瑞留下了一句话:“安啦,事情都会解决掉的。”
瑞想,事情确实一定会解决掉的,就像每一个麻烦的最终结局一样。
但是这个问题,会以什么样的方式被解决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