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乐康是个很直白的人，按照秦律的话说，就是“想事情太简单”。
直来直去，没什么心眼，但嘴又不甜。
刚从学校里出来的乐康可能没有经历过特别需要搞明白人情世故的事情，所以很容易出错。
利亚一面把任务内容给了研发部，另一面就把乐康叫来了办公室。
乐康下意识地害怕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工作可能让老板不满意了，可他又觉得自己好像也没做什么值得挨骂的事。
起码这几天劳森对他的态度好了很多。
简单来说，乐康只是缺心眼而已。
所以当他听到利亚问自己这段时间以来工作感受如何的时候，乐康是有点懵的。
他没见过这架势，他实习的那家公司的老板都没问过他这种话。
他感觉利亚大概是知道了些什么，他不觉得利亚是个傻子。
所以他很老实地把自己的感受和经历都说了一遍。
利亚本意是听乐康说总结的，两句话能结束那种，但这孩子好像是把自己当成了罪犯，然后把“犯罪过程”以及一些“细节”一通交代，利亚都要睡着了。
她想，她这种人可绝不能去当审讯员，真的会疯。
利亚快速清了清脑子里的没用的信息。
终于决定打断乐康。
她敲了敲键盘，让娜娜去走廊上的自动贩卖机那儿给自己买两瓶水。
借着接过娜娜的水的档口，利亚把另一瓶水递给乐康，顺势开口：“我看你这段时间也辛苦了，你辛苦的成果我也看到了，你也确实很有能力，你刚来没多久确实是需要适应适应。但是呢，就是有些事，你需要学一学。”
乐康拧瓶盖的手瞬间僵住了，他猜想利亚是不是借着这话是在骂他。
原本还悠悠荡着的心脏僵在了半空，却是怎么都下不来了。
利亚没理他紧不紧张，他现在开始紧张了倒是说明这人情世故的阶梯他已经上了一个台阶了。
“我知道你很聪明，能力强，但你要知道，你不是在当数字游民，也不是在经营只有你一个人的企业，你不是一个人在工作，你在一个部门里，和人在一起，那就要学着和他们相处。”
利亚其实很讨厌去各种上流社会的聚会，那些活动里觥筹交错，名利的味道在举杯换盏间迅速弥漫融合，男人的手表和女人的珠宝们经过灯光的放大镜折射出来的光晃得利亚眼睛疼。
而小时候的利亚被父母领着，穿梭在上百万的拖地高定裙子和版型优越的私人定制西装裤中间，不情不愿地笑到脸僵。
她很诚实地提出过抗议，她说她不喜欢那种地方，也不喜欢那些人。
“人情世故是最讨厌的东西。”
说出这些话的利亚刚刚把自己的丸子头上装饰着的一串珍珠链子拆卸下来，她已经顶着这玩意儿三个小时了。
这个时候的利亚还不知道，她的人生中，还会有比人情世故更让她讨厌的东西，那个时候的利亚同样不知道，她将会不再那么讨厌人情世故，而是学着去利用这个曾经让她讨厌的东西。
“你需要利用这些去达成你的目的，利亚，你不需要真的跟他们交朋友。”
父母这样安慰她。
现在的利亚早已没那么排斥这样的场合了，她想，她不是变成了自己讨厌的人，而只是不可避免的长大了，而已。
而此时她看着眼前的乐康，很本能的，想告诉他些什么。
“嗯，挺好，我是说你的那些建议，”比如说他对奖金等级提出的那些建设性意见，但利亚话锋一转，“但你要知道，你是人事的二把手，也只是人事的二把手。有些事情，该一把手干的，二把手就最好不要做，因为这并不在你的职责范围内。”
利亚记得她很小的时候写周记，顺便把自己对这位新老师的意见如实写了上去。
但结果返回来的却只有用红笔在那页留下的【这是个不错的想法】的评语。
利亚的那些意见就好像在沙子堆里写下的字，被风抚平后，根本没人看得出来它们曾经存在过。
利亚因为那个失落过一阵，她想不通，那明明是很好的意见，为什么没有被采纳接受呢？
但后来季老师告诉她，因为那位老师刚刚毕业，他甚至是他们市的优秀毕业生，从小被夸到大的，这样的“天之骄子”不可能承认自己的不足，还是在自己尚未成年的学生面前，否则这个班主任就可以换个人来当了。
后来的利亚觉得也许季老师说的并不一定准确，但她也渐渐明白了，有些事要成，是得讲时机和身份的。
“还有，你提出的那些建议，不管好不好，都跟人事的同事们的利益直接或间接挂钩，你要是说了他们爱听的还好，但如果你的建议在某种程度上会贬损他们的利益，他们不会去怪最终实行的劳森，而会怪提出建议的你。”
乐康听着利亚说话，眼珠子提溜着，却全程不发一言。
这些都是劳森不会跟他明说的事情。
乐康抿了抿唇，看向利亚。
越近冬季，乐康嘴唇的水分就流失得越快，虽然还没到十二月，但已经开始干裂了。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样的话来回答利亚，人情世故对于乐康来说，是个陌生又熟悉的东西，他不是第一次听说，但确实是第一次发现自己应该要去接受，应该要去学习。
但他还是有点不甘心：“可难道来工作不就应该专注自己的工作吗？他们不会真的把情绪带到工作里的对吧”
话还没说完，乐康就意识到一件事。
为什么不能带着情绪工作呢？只要不耽误工作就行了。
利亚看起来并不介意这些。
因为此刻的利亚正非常玩味地看着乐康，睁大眼睛，装作好奇乐康接下来要说的话的样子。
利亚记得劳森告诉过她，乐康曾经提出过要实行强制打卡上班的制度，除非生病或者存在不可抗力，否则不来公司上班的都得扣工资。
利亚刚知道这事儿的时候简直哭笑不得。
这人事部到底是谁的？是谁说了算？
而且乐康显然并不清楚利亚允许员工居家办公的原因。
如果九点上班五六点下班的话，下班之后很多员工大概率就不会再碰工作的内容了。
但利亚是谁啊？
利亚可是黑心奸商啊。
放他们居家工作的话，原本九点半的会议就会以“大家都醒了吧”为由提到八点半甚至八点，而下班的时间也就会变得模糊而约等于不存在。
况且，员工来到公司，那么如果他们在公司发生任何利亚不愿意看到的事，背后的风险和后果是利亚来承担。
至于他们会不会真的出什么事，那谁说得准呢？
希文的那个滑梯提议最终还是被利亚否了就是出于安全考虑，况且公司又不是没有电梯，没必要装那东西。
不过秦律提过的冥想室，利亚倒是已经在投入布置了。
毕竟利亚虽然黑心，但长远考虑还是可以的。
虽然用张爱玲的话来说，乐康在人情世故方面是“惊人的愚钝”。
但乐康到底不是蠢，这么一番对话下来，他也明白了些。
眼神里的不解和理直气壮也收敛了不少。
利亚从旁边的一沓文件里抽出两份，递给乐康，食指点点文件封皮：“这两份拿去给劳森，我觉得这里面的两份名单有点问题，你让他回去再看看。还有，”利亚顿了顿，“你聪明，我才想跟你说这些，我不希望你这么聪明的脑袋最终毁在这些你原本觉得根本不重要的事情上，那就不好了，而且稍微灵活一点，也能为你工作提供不少便利，再说了，你是你们人事的二把手，你得帮我。”
利亚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看着乐康的眼睛，眼神里多了些叮嘱。
乐康接过那两份文件，下定了决心似的深呼吸：“也许不会很快，但我会努力去学。”
利亚望着乐康离去的背影。
小朋友就是听劝。
“这就完事儿了？”
娜娜趁着乐康出去的档口，进来给利亚送了份资料。
“他说他会去学，那就学着吧。”
话虽这么说，但利亚其实在想乐康提出的那些建议。
撇开乐康的情商不说，有些建议还是有道理的。
所以劳森才不好发作吧，不然早就当场回怼找回场子了。
但因为是确实不错的建议，确实值得考虑考虑的建议，所以劳森只能暗戳戳地记乐康一笔。
说起来，不是每一位上司都能听得进建议。
更别说能接受用自己的不接受的方法说出的好的建议的上司。
那大概可以用凤毛麟角来形容。
劳森不接受乐康提建议的方法，倒真不是劳森的错。
就算是把劳森换成利亚，她也不一定能保证自己不会当场黑脸。
也许乐康换一种更温和，更聪明的方式提出自己的想法，劳森会很乐意接受。
而不是像前段时间那样，人事部的同事们都不能专心工作。
乐康的事就像是流感，从乐康和劳森中间，传遍整个人事部，甚至整个公司。
利亚总觉得乐康那句话自己也适用。
自她创业以来，父母从来没有主动教过她什么。
所以这些年她也在不断摸索着，犯错就会亏，那么就从教训里吸取有用的东西，不断成长。
她又何尝没有经历过乐康的处境呢？
利亚刚开始创业的时候父母其实是有尝试阻拦过的。
她一个购物从来不看价格的人，何必非得跑去趟浑水。
但架不住利亚已经决定了要做，谁劝都没用。
出身富庶的孩子们好像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想证明自己能力的执念。
父母拗不过她，就为她买下了这栋办公大楼，所有基础设施设备全部购置齐全，就没再管过她创业的事。
“融资之类的事情你都自己搞定，如果你可以撑十八个月的话，那就稳了。”
利亚的父母其实很想传授她些什么，但除了钱，很难立刻想到别的，也就这么随她去了。
a轮融资的时候有几个人找上利亚，说是要投资，但利亚那时候单纯得实在有点傻，就连他们其实是想借着利亚够上她们家的产业的心思都看不出来。
愣是摔过痛过被坑过之后才学了点聪明。
但幸好，利亚很懂得吃一堑长一智。
小时候利亚闹腾，总是跌跌撞撞的，擦伤碰伤破皮流血简直是家常便饭。
但她每次受伤都不哭，反而乐得像成年人在无人管辖的地方捡到了金子。
她也不是受了伤不觉得疼。
她只是知道，受伤流血的地方再过几天就会结痂，那个东西硬硬的，等它自动脱落，就好了。
周身存在过的伤疤就像是盔甲，她从来都不觉得穿着盔甲的自己可怜。
她只是在加固盔甲的过程中明白了，不是每一片盔甲都适合她。
利亚今天到家比以往都晚，塔塔没催她，只是一边工作一边等利亚回来。
而不赶紧回家的利亚没有干什么特别的事。
她只是在路上遇到了刚刚出狱不久的林杰，把他送到了机场而已。
林杰这趟是要出国去的。
他在狱里表现得很好，刑期被一减再剪，所以出狱的时间比原定早了很多。
出狱之后的林杰先是把自己好好收拾了一下。
虽然这件事狱里也不是不能干，但他总觉得，同一件事，在里面和在外面做是不同的。
然后他就整理了一下自己手里的资源，打算出国重新开始，就算只是试试，林杰也想去一趟。
“其实那天晚上我就想明白了，”林杰坐在利亚旁边，车的副驾位置，语气很平缓，“那时候我就知道大概率是酒有问题。”
“酒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冰我和维恩互相算计，锤头挥到了你脸上，抱歉。”
利亚平静地纠正他。
利亚完全不心虚，她知道这个问题林杰早就想明白了，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但林杰不是傻。
林杰闻言，转过头看了看利亚，自嘲地笑了一声：“没关系。”
利亚那天其实赌了一下，这点利亚没对任何人提起过。
利亚给林杰那颗下了药的冰的同一天，维恩就因为林杰没有及时回复消息而找人去利亚公司看过了。
这是在利亚的计划之中的部分。
她知道维恩会自乱阵脚。
所以维恩当然会去找林杰，去质问他，是不是出卖了自己，或者干脆就是被策反了。
利亚不确定的，其实就是林杰的矛头会先对准自己，还是维恩。
而现在看来，她确实赌赢了。
但这个事实其实让她有点难受。
比明明白白地输更难受的，莫过于稀里糊涂地赢。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林杰会选择去攻击维恩，而自始至终把自己放在局外。
但她不打算去问。
反正过去的事儿也都翻篇了，人该向前走。
而林杰手里的资源确实算够的，反正给他在国外重来是足够了。
况且他有朋友住在那边，他不至于太窘迫。
“去哪个国家？”利亚问。
“德国。我朋友有一处闲置的房产，他愿意免费让我住一年，之后他会考虑收取租金。”
利亚点点头，没再说话。
前往机场的这一路的二十多分钟，利亚的车里一直播放着爵士乐。
两个沉默的人听着爵士乐，想着自己的心事。
可能是得益于音乐，被填满的空间并不会因为没有人说话而显得沉闷尴尬。
到了机场之后，林杰是自己走到车后把自己的箱子搬下来的。
他拖着行李箱俯下身，双手扒着车窗玻璃，隔着他刚刚坐过的副驾位置跟利亚道别。
而他留给利亚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再一次为我伤害过你抱歉。”
他并没有等利亚的回答，直接转身向后走向了候机大厅。
利亚知道，没有意外的话，这是她最后一次跟林杰说话。
由于利亚的车开上前往机场的路的时候利亚就告诉过塔塔，她今天会晚回去，所以开了一天的会的塔塔是等利亚回程才点的外卖。
利亚到家的时候，茶几上的果盘里原本的两根香蕉就只剩下一根的了。
利亚都分不清这根香蕉算留给她的，还是塔塔怕自己再吃一根就饱了所以克制下来的。
外卖的速度比利亚的车速快一点，此时的塔塔正在把外卖从保温袋里拿出来：“回来了？马上就能吃饭了。”
“嗯”利亚边换鞋子边把披肩取下来挂到旁边墙上的挂钩上，探头看了看桌子上的东西，“点了什么？”
今天的晚饭是两碗粥。
其实昨天也是，只不过昨天的粥是她们自己做的。
她们两个这两天都没什么胃口，很莫名其妙的。
塔塔本来是比较纠结今天到底要吃什么的，利亚没想法，说随便，让塔塔随自己心情。
既然是这样，那塔塔就延用了昨天的菜单，点的还是距离最近的那家专门做粥的餐厅。
“所以，”塔塔把两碗粥和餐具都放到茶几上，利亚去打开了电视，从电视里传出来的老电影开头的声音让两个人都喘了扣气，这毕竟跟财经新闻的导入音乐很不一样，“今天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利亚用木勺子搅了搅粥里浮在表面的皮蛋，摇了摇头。
其实有趣的事情还真没有，一切都很常规，常规到让人想跳过。
没有不好的，也没有特别好的。
但这样利亚就很满意了。
毕竟稳定性在哪个行业都很重要。
“两个新调香师的香水已经在做了，你要是喜欢，生产出的第一瓶我拿来给你？”
“好啊，如果能赶上瑞的比赛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