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如果能终结遗憾
利亚拿到自己那杯热可可的时候外面的雪已经停了，刚刚没过鞋底的雪经过光的折射透进来，让本来就开着柔和的灯光的室内更亮了，她在靠窗的一个位子挑着ins里开春要和塔塔去的适合度假的欧洲城市，食指指腹在屏幕上上下滑动，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如果让塔塔看到利亚现在的神情的话塔塔一定会怀疑利亚到底有没有喜欢过阿亨，自己喜欢的人郑重其事把自己约出来，可利亚却只是饶有兴致地在挑度假的地方，完全没有见自己喜欢的人的忐忑和紧张，利亚今天甚至没有化妆，只在脸上和手上抹了点雪花膏就出来了，相比起国际大牌，她很偏爱一些和她一起共度过二十几年风雨的老牌产品。毕竟利亚在对自己的事情上，是不愿意冒险的。上皮肤的东西，不能出错。
她上身一件奶白色高领毛衣，下身是一条咖色牛仔裤，腰上一条浅棕色皮带作衔接，利亚不爱在大冬天把自己裹成粽子，好不好看是其次，问题是不方便活动，而且只是坐着的话，不光没什么意思，反而更像个粽子了，所以她今天选了一件柔光浅灰羊绒大衣挡风，脚上是棕色皮质长靴，这样舒服，又不至于看着土，利亚可是自诩既没土过也没丑过的。利亚今天没带包，反正大衣的口袋够放手机和钥匙了，手就可以理所当然地插口袋里，不必拿出来受冻。
整个人就是一副“我今天只是出来见个朋友而已”的样子，出门前，她也就是这么跟塔塔说的，说完她还弹了一下塔塔家居服帽子上一只兔耳朵，以表示自己今天真的心情好得很。
这倒是实话，因为阿亨现在对于利亚来说和前男友属于一个范畴，“爱过的朋友”范畴 。
话说他们当年毕业之后，茱莉亚就出国去读书了，大家后来也只是偶尔听说她的近况，通过一些商业合作或者出差的机会。利亚和阿亨也都去了不同的学校读书，塔塔选择回俄国上学，每次来中国也只见利亚，要不然就是和利亚约着满世界的跑，朋友们都说，这两个人是不是打算长在对方身上。
阿亨后来怎么样了利亚倒是不怎么关心，反正阿亨分享生活的兴趣总是比她浓厚，而且利亚也是真的很忙，忙到等她听到阿亨有恋爱对象的消息了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她刚刚脱口而出的回答是“天你终于有人要了”，她没有想到她藏在挪揄里的是认真的高兴，而不是任何拧着的情绪，任何裹挟着利亚的口鼻不让她喘气的情绪，利亚试图回到记忆里去翻找那些给她的双唇涂了502的片段，却发现她能找到的只有直观的画面，那些曾让利亚失落却不知道该怪谁的情绪已经消失了。她甚至来不及去找到结束的时间点，但利亚年少的喜欢是真的就这么结束了，很突然，也很自然，自然到几乎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她居然有一刻体会到了一种重生，像是小时候学游泳，在泳池边练憋气，憋到实在憋不下去的时候，突然冲出水面大吸一口气，一瞬间被拽出了死神怀里的一种痛快的重生感。
当然嘛，像他们这么熟的朋友是绝对不可能让一句挪揄掉到地上的，就算掉到了地上，食物界的三秒法则放到这里，也同样适用。
“不要羡慕，加油，你也值得拥有。”
那时的利亚想不到说这话时的阿亨有多得意，现在坐在利亚面前的他就有多紧张。
利亚从别人那儿听说了茱莉亚回国休假的消息，不过茱莉亚好像不会留太久，又要回美国准备接下来的工作，再联系阿亨今天的紧张，利亚判断他十有八九是为了茱莉亚来的。
“怎么的？”这家伙还真是能坚持，“突然电话约我出来？”
在某种程度上，利亚还是佩服阿亨对一个人的喜欢能持续的时间的。
阿亨对上利亚好奇的眼神，端起面前的热美式凑近闻了闻，还是轻轻叹了口气选择放回碟子上。
“前两天，我去尼冉的公司给他听他求婚仪式bgm的demo，然后在他办公室楼下的餐厅聊了聊。”
用的是利亚很不熟悉的语气，认真谈一件事的语气。
尼冉是利亚的初恋，曾经是一位运动员，不过为了考上自己喜欢的学校，他就退役了，毕业后就做起了房地产生意，日子过得一直都不错。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利亚把尼冉介绍给了她的几个朋友，阿亨就和尼冉迅速熟了起来，男孩子的友谊和女孩子的一样快。利亚和尼冉分开的理由也很简单，就是单纯不爱了，但他们都是很体面的人，所以好好聊过之后就分了，并且出于一个人类对另一个人类的欣赏，他们选择还是做好朋友。
后来尼冉和另一个女孩子在一起了，听说是某位服装发家的富豪女儿，利亚其实在尼冉前见过这位小姐，在某一次利亚家的酒会上，那位富商把女儿带来打了个招呼，不过利亚对她印象不深，只觉得是个小鹿一样的女孩子，眼神里是对所有事的无限好奇。他们谈了几年，现在尼冉打算和女朋友求婚。
利亚知道尼冉请了阿亨来做求婚仪式的bgm，她已经在准备要送给两位新人的香水了，她特地跟产品研发部负责这个项目的调香师交代，一定要是最适合的，不能有任何胭脂俗粉的味道，要清爽，反正就是要尽量减少样品修改的次数，她要等婚礼过后再好好做一番广告，利亚是铁了心要趁着朋友结婚礼得送到，钱也得赚到的。
“你给他的demo他还满意吗？怎么说？”
“demo挺好的，但我找你出来，不是为了这个。”
利亚已经开始苦恼是要真诚地给阿亨出谋划策还是要跟他说“别想了这么多年过去茱莉亚估计还是不喜欢你”了。
“首先我想要一个你的原谅，给尼冉。”阿亨的眼神很真挚，真挚打断了利亚原本的思路，她本能觉得大概是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毕竟这种真挚的眼神利亚是很少能在阿亨的眼睛里看到的，而且眼神的终点是自己。
“关于什么的？”利亚一时间找不到方向。
“关于你的一点隐私？”
尼冉是个重教养的人，所以利亚想应该不是什么太大的事，起码不至于大到利亚无法原谅，也不排除阿亨把事情看得严重的可能，而且
“你说吧，他知道的关于我的隐私本来就没多少。”
“有一件多年以前的事情，抱歉我知道得太晚。”
他撑着沙发正了正身子，双手交叉绕过面前的杯子放在桌上握紧。
“尼冉告诉了我小时候你喜欢我的事情。”
“啥？”
利亚听着阿亨一通描述，等利亚手里的热可可都变温了她才终于听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确实不是什么大事，简单来说，就是尼冉和阿亨闲聊的时候，无意中把利亚喜欢过阿亨的事情当作阿亨的“已知事实”说了出来。按照利亚有什么说什么的性格，他一直都以为阿亨是知道的，况且利亚在和尼冉一起的时候甚至告诉过尼冉，那阿亨就不太有可能不知道。
但再不可能的事情，也是有发生的可能的。
利亚想起来她和尼冉玩真心话大冒险的那天，尼冉问她有没有暗恋史，利亚答有，然后这件事就顺理成章地被利亚公开了。
利亚讲这个故事的时候特别坦荡，带着点“你敢听我敢讲”的玩味，她甚至买一赠一地把故事的续集也一口气全说了，她告诉尼冉，她是因为发现自己不喜欢阿亨了才来确认对尼冉的爱的，尼冉对于那时的利亚来说，是个让她没有负担的新篇章。
“哦，没关系啦，只是这样而已”，利亚是真的不介意，因为利亚从来没有告诉过尼冉，阿亨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况且也不太可能注意到吧，当年阿亨的一片丹心全在茱莉亚身上了，哪顾得上别人，“而且很多事情我都已经记不清了。”
轻舟已过万重山了。利亚其实是想说。
但利亚听到的下一句话却让她直接失去了语言能力好一会儿。
她听到阿亨说“我想我爱你”。
在双方都不说话的一段时间，利亚在迅速整理情况，一件她小时候曾梦都梦不到的场景，现在真实地发生在她眼前，她甚至曾经和塔塔哭过她和阿亨喜欢的茱莉亚风格太不一样了以至于她可以断定阿亨不会喜欢上自己，塔塔把怀里的利亚那一撮被泪水沾湿贴在脸颊上的头发拨开的时候轻声说了一句“幸好”，不过利亚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没在意，她也就没有去问塔塔说的那两个字的意思，她更不知道塔塔在确认利亚哭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和阿亨的理想型不匹配而不是因为觉得自己哪里不好的时候把利亚抱得更紧了。
不过利亚伤心归伤心，也没有心情不好太久，准确来说，她睡完一觉就好了，第二天早上起来她还是蹦蹦跳跳的活力利亚。
利亚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把头转向窗外。
爱我？爱我什么呢？真的爱我吗？
利亚心里的问号就像钩子，固定住了利亚的视线和窗外地上的雪。
“你说你爱我，什么时候发现的？”利亚还是自己把钩子取了下来，正视着阿亨。
“尼冉跟我聊了之后，那个时候发现的，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是毕业后，也许是早在毕业前，只是那时我总是沉浸在对茱莉亚不得的悲伤中，可能那种悲伤只是我对自己状态的设定，我只是觉得我应该要悲伤很久，但我一直都忘了你，忘了现实，忘了我对你，也许已经不是朋友的感情了。”阿亨的眼神里，小心翼翼隐藏在了紧张后面，利亚认识那种眼神，她曾经也有过，不过她想也许是她胆子小，所以阿亨从来没有见过利亚的那种眼神，毕竟利亚的那种眼神，隐藏在了友情的玩笑里，隐藏得久了，也就在利亚的毫无察觉中真的消失了，几乎就像它从未存在过一样。
利亚突然想笑，没有嘲笑任何人的意思，她只是觉得她可能知道为什么阿亨说爱她。
因为平心而论，现在的利亚和当年的茱莉亚是有相似的地方的，踏上了四分之一个世纪的甲板的利亚，已经见过很多大风大浪了，修心的书、多年的经历和形形色色的人们让利亚在外多出了一份沉稳和温柔，她已经很久没有咋呼地到处跑了，但人的性格是有连贯性的，比如她依然会在看到合作公司的人为难甚至骚扰自己的员工的时候暴躁魂觉醒，上去给两个巴掌然后厉声警告把人轰出去，当然，现在的利亚会考虑更多一点，比如把监控和不合理的合同条款留着好作下一步的工作，虽然通常是打官司。
这些改变，身为好朋友的阿亨是一直都知道的，他也一定看到了随着年岁增长，利亚身上慢慢出现的，和茱莉亚相似的特点，所以利亚实在无法把那种变化了的感情叫作爱，同样的，阿亨的告白在利亚看来和真正的告白相去甚远，起码和尼冉对她的告白是差别很打大的，少了点味道，是什么呢？利亚想大概缺的就是被告白的人听到告白的时候心动的感觉。
那不是爱，阿亨只是喜欢她像茱莉亚的样子，是她表现出来的，当时多少让阿亨喜欢上茱莉亚的特点。
利亚不喜欢替身文学，但也不喜欢遗憾。
“你确定你喜欢我吗？”利亚没用“爱”这个字。
“我确定我爱你。”阿亨把这个字替换了回去。
“对不起，以前我从来不知道这些，是我的错，虽然无意，但我确实伤害了你。”
伤害吗？利亚当年的确是因为阿亨伤了一阵子的心，但却不是阿亨的错，不喜欢某个喜欢自己的人又不是错，而且阿亨当年既没瞒着利亚茱莉亚的事，也对利亚的喜欢毫不知情，那又何错之有。这些她都清楚，所以才更加委屈，连怪谁都不知道，所以她只能怪自己，她想，自己也许本来就该更勇敢一点的。
但利亚想也许是上天对这个孩子特别偏爱一点，他给了这个孩子再一次机会，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个机会的机会。
“好，我接受你的道歉。”何况她真的完全没认为阿亨有错。
“除此之外，我还希望你可以给我一个机会。”
利亚听出阿亨说这句话的时候紧张达到了顶峰，紧张到声音微微颤抖，甚至紧张到一句谢谢都忘了说。
阿亨没有办法违心地对利亚说出“爱你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不要在意”。他正视自己的私心，他知道自己没那么理想中的“正人君子”。
又是一阵沉默。
利亚知道他什么意思，她只是在想，想和阿亨在一起的理由。
对阿亨来说，让他搞清楚他对利亚的是不是真的爱，对利亚来说，不仅可以填补一块缺口，还相当于也给了她一次机会，利亚也想知道，那个消失了的感情能不能被她找回来。利亚当然也有私心。
所以没想太久，她同意了。
“好。”她把手伸过去覆在了阿亨的手上，回应了阿亨，带着一点自己的体温。
她不知道她这是把选择交给了理智还是感性，又或者都不是，只是一种“没准呢”和“我都要”的商人式精明。
虽然在此之前，她跟高恩说的是“哎呀恋爱不是这么谈的呀亲爱的。”
但她现在确实已经在思考要怎么回家跟塔塔解释她今天只是去见个朋友回来却有了个男朋友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