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梦境执念(五):死与生
梦境外的少年在王茂、翎姬与小依的注视下哭喊着一声声的娘亲。那一身又一身冷汗接踵而至,吓得三人为他揪心,又不敢轻易叫醒他。
在梦里,他远远望着母亲那可怕的眼神,他以为那些话是母亲的真心话。最终,他背上包袱转身冲进了林子里,哭着逃离了那里。
他想让母亲解脱,今后不被自己困扰。
看他终于离开了,尹慧恩赶紧关上大门,她坐在门背后哭得一塌糊涂。果然,少年刚走,县衙就来抓人了。
王媒婆来了。
那个只剩一条腿的刘屠子也来了。
附近十里八乡看热闹的人都冒着大雨来了。
他们想看看那个豆腐西施的儿子到底是怎样被县衙抓起来的。
看着这些人丑恶的嘴脸,为了给儿子开罪,为了证明刘府那些人都是她杀的,而不是儿子杀的,时隔多年,尹慧恩再次变回了红雀会的顶级杀手。
她当着捕快与官兵的面,杀了那个作恶多端,离死不远的刘屠子,以及那个逼迫许多良家被刘屠子糟蹋的王媒婆。
然后她放弃了抵抗,被官兵抓了回去。
她用实力向所有人证明,她就是凶手。
证人已死,官兵们面面相觑,他们只能相信,只能先将她带回去。
另一边,离开家的少年觉着自己今后活着已没有任何意义,索性来到经常打水的河边,放下包袱跳了下去。
等再醒来,他就出现在了那个巨鹿驿栈里,却因溺水太久而忘记了那场大雨中的一切。
当记忆在梦境里复苏,他已然来到了卞城。
那一天恰好是某个女死囚被处斩的日子。
如今他来这里就是为换回母亲。生死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再见母亲一面。哪怕他还不知道母亲抛弃他的真相,但这对他来说,这些都不重要了。
在街上牵着马,他听人说官府即将要在城西刑场举行斩首示众的断罪仪式。一般来说,斩首用不着这般大张旗鼓,除非是十恶不赦的罪犯,必须要用这种方式来警诫民众,彰显一个地方官府的魄力。
那天午时,他心跳得很厉害。
于是跟随命运去了城西。
就在罪犯被游街示众时,透过人群的缝隙,在囚车里的罪犯中,他看到了一个目光坚定的身影。
那一瞬间,他认出了她。
那是他心心念念的母亲。
少年在喧闹中冲进了人潮里,他追着官府的游行队伍看向囚车里的女人。
这时,他的眼泪失去禁锢。
他不可能认错人,哪怕只有一眼。
但同样,囚车里的女人也认出了自己的孩儿。
她从未如此害怕,赶紧扭头用头发遮住脸,她不想让儿子发现那个人就是她。
作为母亲,她想保护自己的孩子。
作为孩子,他想让母亲平安。
但这是不可能的。
少年清楚地看到母亲已添了许多白发,即便皮肤不再像之前那般雪白,但眼睛依旧明亮,在看到他之前依旧没有失去光泽。
或许是因为她相信他一定还活着。
就在这时,旁边几个路人忽然议论起了罪犯们的过错。说到他的母亲时,少年从中得知在他离开后王媒婆与刘屠子被母亲杀了。
少年震惊不已,以为母亲被南影的人构陷了。
因为花萼巴不得母亲去死。
但母亲遭到诬陷为何不反抗,就在他困惑时,路人又说证人是那个王媒婆的儿子,即那个猎户。
听到此话的瞬间,他怔住了。
其实那个人是他的师父,乃是南影刺客八大金刚之一的高级刺客「虎参」,并非真正的猎户,真正的猎户早在打猎时不幸死在了群狼口中。
于是少年这时便误以为一切都是南影布的局,他们这么做就是防止他来用自己换下母亲,如果他现在出去坦白一切,他和母亲还是逃不掉。
他恨自己当时太懦弱,竟因为母亲的三言两语就真撇下了无依无靠的她。
最终在刑场上,尹惠恩在人群中清清楚楚看到了她思念良久的楼儿。母子俩望着彼此的眼睛,眼泪都止不住往外流。
可惜他们没有时间了。
在刽子手大刀落下的瞬间,少年心里寄宿的野兽开始疯狂咆哮起来,他在冲击少年脆弱的灵魂,企图主宰这具身体去杀光刑场周围的所有人。
少年如今也知道了野兽的存在。
如果这次真的妥协,他将不再是他。
这是一个极度残忍的选择。
真的要永远变成一头野兽去救回母亲吗?
最终他决定选择野兽,他不想后悔。
但在他准备鱼死网破,劫下法场的瞬间,母亲尹慧恩忽然朝他笑了,“孩子,保重……”
那是她留给他最后的灿烂,还有祝福。
歘!手起刀落后,灰色的鲜血溅射满地,一颗颗头颅与脖子同时分离。
那抹微笑让他迟疑了,也让野兽迟疑了。
看着母亲惨死在自己面前,他竟没有了泪水。
他失败了,他没有换回母亲。
但他也成功了,他没有再因为愤怒而释放出体内的那只野兽。或者说无形之中,他已经获得了这具身体真正的控制权。等现场所有人都离开之后,他捂着嘴痛哭起来,直到整张脸都涨成了红色。
或许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天。
他跟着官兵出了城,从乱坟岗上将母亲被分离的尸首背了回去,将她葬在了那个他们曾经相依为命的充满鸟语花香的院里。
唰唰唰!
又一场大雨侵袭而至,雨幕让他彻底清醒了。
他跪倒在母亲的坟前,沉默不语。
或许是无助,或许是绝望。
或许是痛彻心扉,或许是自责以及愧疚。
忽然这时,一名穿着虎皮的壮汉拿着一簇野花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此人就是他幼时的体术师父——虎参,八大金刚排名中第二的存在。
“你来做什么?”少年低着头问道。
虎参没有说话,他在门口轻轻放下一束野花,长叹一声后准备离开。
“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少年还以为是南影在从中作梗,脖子上的青筋变得异常明显。
可师父虎参依旧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于是在虎参踏出门的瞬间,少年像恶狼一样冲过去,使出浑身力气将他摁在了泥地里。
虎参既没有躲也没有反抗。
他戴着一副猛虎面具。
通过那副面具,他们平静地看着彼此的眼睛。
那两双眼睛里都充满了自责与愧疚。
见他不说话,少年惨笑一声后松开了手。
在滂沱的大雨中,他捡起他送来的那束野花,拿进去放在了母亲的坟前。而虎参静静闭上眼跪在大门口开始等待死亡,他还是没有任何回答。
少年背对着他仰天长啸。
任凭雨水狠狠砸在他的脸上,他抬头看着母亲死前曾看过的那片雨幕天穹。
“你走吧,回去告诉他,我已经死了。”
话音未落,一道霹雳炸开在了头顶。
少年站起来,走到了大门口锁好了门,背对着跪在门前的虎参离开了这个美丽又痛苦的过去。
“少主!保重!”
最后的最后,少年独自踏上了一段漫无目的的漂泊之路。之后的他没有了太多复杂的情绪,他不会因这世间的任何不公而想替他人打抱不平,也不会因他人对自己一丁点的好就感恩戴德。
他终于变成了渴望中那个不再冲动的自己。即便被侮辱、被咒骂、被毒打,他也没有再站起来反抗过一次,变成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直到某天,他遇到了另一个曾经的自己。
一个叫石头的北方少年。
他耿直聪明,满腔热血又满腔愤怒,善良、腼腆又勇敢,做起事来不考虑后果,手总比脑子快,还爱管闲事……
但比当时的他却也少了份天生的野兽之气。
他比自己大一岁,个子也高出一截,可心智方面却不如如今的他成熟,但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于是相遇的那天,他们拜为兄弟,诉说梦想,诉说愿望,然后一起向没有战争的繁华南地出发,去那里找寻他们人生的各自意义,梦,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