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不忠之人 死不足惜
这重磅消息像惊涛骇浪兜头砸下来,凤清华先是惊愕,但他毕竟活了千年,见过的荒唐事数不胜数,很快恢复沉静,他扯下赵羲和的手腕:“你细说……”
赵羲和忽然犹豫起来,抓抓下巴,又掰手指玩,大约有十分钟那样长,她终于开口:“我想你应该查过我的身世,我娘闻莺啼是曾经闻名白帝城的名妓……”
凤清华险些挂不住脸。
他的确查过赵羲和,确定她身世清白,与各方势力没有勾结,才容她近身。
他素来把人往最坏想。接近他的人,他若不控制于股掌之中,也要查清那人的身份背景,捏住命脉。
凤清华不觉得有问题,赵羲和的话却让他不舒服。
她这么想,可见在她心里他有多坏!
赵羲和哪有这敏感心思,她纯粹认为大世家的小姐选侍女都会查背景,自顾自说:“我娘二十那年,遇到一位从云州来的风流公子,那人是个高阶修士,身份高贵,蜀州的权贵巴结他,召我娘去服侍那位公子。”赵羲和说到这儿,有些厌烦和无力,她不该把母亲的故事翻出来讲给外人,它该埋于尘土。
她像卸掉了全身力气,软绵绵地坐在宝座:“剩下的故事,俗套的连茶馆的说书先生都不愿讲——俏姐儿爱上风流客。可俏姐儿并没有嫁给那风流公子,只是得了他一条昂贵的,足以赎身,并让她一生富贵的海月珠项链。”
“俏姐儿清楚风月场上的情话不能当真,海月珠对公子来说也不是多稀奇的东西,可她就是喜欢那人。”
她撅着嘴,嘟嘟囔囔地讲下去:“半年后公子走了,俏姐儿有了我……她从追求者中选了一位人品不错,又愿意接受我的大户从良了。”
“娘过世前要我拿着信物去找我的死鬼亲爹。”赵羲和一摊手,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我在她床头发过誓的,非找不可。”
凤清华听见“死鬼”两个字,眼皮跳了跳。
看来她极讨厌生父。
“你找到他,要如何呢?与他相认,还是……”
“我认个锤子!”赵羲和激动地爆粗,“我只想甩他两耳光,他只顾自己快活,苦了我娘!修士结合,女修诞子会修为大跌,我娘只是凡人,她生我无异于折损身体本源。”
赵羲和痛苦地抱头,泪盈于睫:“我在母体中十月,日日都在吸取她的寿辰和本源。我学医才知道这些,可无论我用再好的丹药温养她的身体都没用,她身子骨已经坏了。”
“如果可以,我只想做凡人的女儿,不想做修士的女儿。”
她瘫倒在座上,难受又自责,她是娘亲的苦难,可娘亲却甘之如饴。她这一生是无法回报这生养之恩了,唯一能做的是完成娘的遗愿,找到生父。
她的哭声像雨珠敲打窗棂,让凤清华无措,他僵硬地用帕子给她擦眼泪:“你哭什么,只是揍个人,我会不帮你吗?笑话,你就算废了他一身修为再把他大卸八块,我都会帮你。不忠之人,死不足惜。”
赵羲和被他吓得忘记伤心,她只是想出口恶气,没打算弑父啊?
“那也不必……”
凤清华像是上头了:“他玩弄你母亲的感情,又弃你们母女不顾,如此无情无义之人,该当万死!”
“不不不,你听我说——”她赶紧拉住他,“按欢场上的规矩,他们只是卖与买,他也没向我娘许下终生。”
凤清华的怒火像被一盆冷水破灭了,他茫然片刻,皱眉道:“他身为父亲,有养育妻女的责任。”
赵羲和捂住双眼,不忍直视凤清华的表情:“不仅他没有避孕,我娘也没有避孕……我是娘偷偷生下来的……他至今不知此事。”
凤清华:……
凤清华的脸像开了酱油铺那样精彩,一会儿茫然,一会儿尴尬,一会儿震惊……他唾弃赵羲和生父那样浪荡多情的人,但他也无法理解闻莺啼。
“我知道这很难评价……”赵羲和困窘,十根手指绞成了麻花,“我娘喜爱风流公子,可她的爱对那人来说无足轻重,她只好把这份感情悄悄藏起来,不给对方造成任何困扰。”
这真是一言难尽,按羽族的习性,追求配偶就是要互相争抢,拔得头筹。闻莺啼既有了女儿,顺水推舟便能拴住心爱之人,她却选择放弃。
凤清华面色复杂,无法理解这卑微的感情。
“依你所言,你生父并不欠闻莺啼什么。”他客观地说了一句。
“我知道……”赵羲和眼神忽然黯了下去,马上又亮起一簇火苗,“可我不甘!我不甘娘这么付出,而那个人毫不知情!我不甘她的一腔深情得不到回应!”
凤清华淡声道:“可闻莺啼心甘情愿。”
赵羲和被噎住了,她恼恨地瞪他一眼:“我单方面觉得不公不行吗?”
他很冷静:“你在无理取闹。”
“我没有!”
赵羲和气势汹汹,竖起的眉毛就像母鸡护崽时撑起的翅膀,样子还挺有意思,凤清华双臂环抱欣赏了一会儿,不咸不淡道:“闻莺啼让你找生父是为了扇他耳光报仇?”
赵羲和瞬间气短了。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已踏仙途,天赋不凡,她定想你认祖归宗,得到大家族的栽培庇护,前程似锦。”
“她一片苦心,而你只想出气。”凤清华用一种“烂泥扶不上墙”的眼光看着她,“你可真孝顺。”
赵羲和脸红成了番茄,嘴硬道:“我才不稀罕做什么世家小姐,我是绸缎庄老板的女儿,谁也改不了!”
凤清华似笑非笑:“你这时倒有骨气。”
“我告诉你,你又笑话我。”赵羲和气得跺脚,“我下次再不和你说了。”
凤清华立刻正色道:“我何时笑话你了,你想抓个人出气,我会做不到吗,我马上吩咐人去查。”
他看着掌心的海月珠,宝光流转,明显被人用灵气护养的很好。
这么重要的东西,她居然拿来抵债,就是为了离开他。
他的目光渐渐凉下来,满腹怨气,忍不住阴阳道:“生母的信物你说给就给,看来你也没有多在意,也对,毕竟你连世家小姐的身份都不稀罕……”
赵羲和静静站着,看着他不说话。
他说了几句便不吱声了,她没有反应,他一人唱独角戏没有意义,而且她的态度让他心慌。
他受不了她的冷漠。
“不说了?”赵羲和终于开口。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他又觉得委屈——她凭什么这么对待他?
凤清华干脆也不回答。
赵羲和眉稍抖了抖,她不介意和大小姐比熬鹰,可她想建立一个平等的关系,而不是重复大小姐的道路拿捏对方。
她抚上凤清华的胸口,贴近心脏的那块地方,他一震,立刻拉开她的手,凶巴巴道:“你做什么?”
“你是不是觉得委屈,觉得我的做法简直莫名其妙?”
凤清华没承认也没否认,赵羲和知道他要面子,于是又道:“你刚才出言讥讽我,我也这么觉得,我只是让你体验了一下我的感受,你为什么就受不了呢?”
凤清华立刻绷不住了,有点慌乱:“我……”我什么呢,他稍微想想也清楚自己说的不对,只是从前没有人指责他,他不以为意。
“你不是要学感情吗,这是我教你的第一课,感同身受。”
赵羲和希望改变大小姐的坏脾气。教育情感缺失的人,需要耐心引导,还要给予正向反馈。
简单说就是打个巴掌给个糖。
凤清华很犹豫,想着要不要道歉,一双柔软的臂膀围住了他,让他有些恍惚。
她就这么原谅他了?
赵羲和幼师附体,循循善诱道:“我伤了你的心,我想补救,所以我拥抱你。”
“你还难受吗?”
他怀里有个温暖柔软的东西,温暖到他不想放开。
他原来喜欢她的触碰。
赵羲和没得到回应,伸手抚上他的脸,继续问:“还难受吗?”
他眨了眨眼睛:“你抱我,我就不难受。”
她举一反三:“那你之前伤了我的心,你要怎么补救。”
凤清华想都没想:“换我抱你。”
赵羲和:……
“不对。”赵羲和长长地叹了口气,咋那么难教呢。
“……对不起。”
声音很轻,但赵羲和还是听见了。
她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好半天,她把手缩成拳,塞进嘴里,几乎要落泪,有种成功感化叛逆少女的欣慰。
凤清华受不了她那种慈爱的眼神,红着脸捂住她的眼,呵道:“你够了!”
她兴奋地用力搂了凤清华一下。
她的教育方式很成功,简直是从0到1的大突破,她很有可能成为修真界开宗立派的第一位心理医修。
赵羲和松开手:“今天到此为止,我要回药谷。”
“不准——”她飞去一个威胁的眼神,凤清华立刻把剩下的字吞了进去。
他不满温暖的怀抱消失,又拿她无可奈何。
她对自己的影响,似乎越来越深了……
——
赵羲和一出宫门,见到被禁制阻拦在外的沉如玉。
沉如玉急的不行,上下打量她,又捏住她的手腕把脉,生怕她被凤清华打伤:“羲和,你没事吧,凤师姐有没有刁难你。”
“我没事,卿卿还好吗?”
“她碎了几条经脉,躺在床上休息。”
赵羲和吓了一跳,对嵇卿卿歉疚不已,这都是她害的。
她着急地攥着沉如玉的手:“麻烦沉师兄带我去见见她!”
两人马不停蹄地赶到千金堂,嵇卿卿在病床上躺着,脸色苍白,有点虚弱,但还能大声地骂凤清华。
“羲和你等着,等我养好了,冲进道君的三清宫里告状,我就不信整个飘渺没人能管住她!”
赵羲和佩服她的胆量,但两人已私下和解,她为朋友两肋插刀,自己真有些对不住她。
赵羲和摸了她的脉相,望闻问切都试了一通。若有台x光机,她定会拉着嵇卿卿再拍张片。
“我没事,倒是你,她有没有打你?”嵇卿卿抓着她的手左看右看。
“没……”她纠结了一下,决定还是告诉卿卿。
她把事情删删减减,只说她和凤清华重新达成了协定,具体的内容并没有细说。
“啊?!”嵇卿卿表情惊讶的像吃到什么大瓜,她注视着赵羲和,久久不能平静,“你的人生真比话本还精彩。”
“你会怪我意志不坚定吗?”赵羲和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傻瓜。”嵇卿卿嗔道,“你有孝心,从母遗愿寻找生父,我怎么会责怪你呢。”
“我也好奇,你是谁家的女儿。”嵇卿卿八卦之心顿起,凑到她耳边,“唉,你娘有没有和你说过他的特征,是高是矮,长得怎么样?”
“……只说他长相俊美,有一双桃花眼,而且我和他长的不太像。”赵羲和没想到她对这事感兴趣,仔细回想了想,发现自己的线索实在少的可怜,一时有些迷茫。
嵇卿卿安慰她:“你不是还有信物吗,有凭证,总好过无头苍蝇一样乱找。”
“也只能如此。”
“不过你能完好无缺的从寒玉宫走出来,我是真没想到。”
这是什么话?赵羲和顿感无语:“你不能盼着我好吗?”
“我想起她冲到药谷的阵势,现在还腿软,你没看见吗?一片天都烧红了!”
“你腿软还护着我呀。”赵羲和心里很暖,握着她的手。远在他乡,也只有友情能慰藉她的心灵了。
嵇卿卿神气活现道:“我本来要去寒玉宫找你,沉师兄把我拦下了,还是他稳妥,他把情况报给药圣,药圣不会坐视不管,你放心,凤清华一定会吃到教训。”
赵羲和觉得悬,但她没说什么,两人交谈着,突然有弟子入室请她去见药圣。
赵羲和对这位当世的医修大能充满敬畏,虽常听师父谈起,但百闻不如一见。
她怀着朝圣般激动的心情走入药谷最高一座药庐。
从外看药庐的砖瓦焕然一新,走入内室白墙跟刚粉刷不久的一样,桌椅柜阁皆有一股新木的清香。
这药庐维护的和新的一样。
她走入内间,一个白发如雪的青葱少年正微笑着望向她。
“你就是白术的小弟子赵羲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