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沈念安听到母妃召她入宫的时候,正对着少年短了一截的衣袖发愁。
从前她虽也听母妃感叹过小孩子长得快,如今自己的养得时候才真正体味了一二。
传旨的宫人讷讷地看着一动未动的三公主,正犹豫着怎么催促,却见三公主摆着手道。
“行了,本公主知道了,待会就去宫中给母妃请安。”
沈念安说着又尝试着扯了扯李奚怀的衣袖,可惜这边袖子薅过来,那边袖子便更不像话,下意识低头瞥了眼。
……裤脚也短了。
李奚怀一动不动地站着任凭沈念安薅拽着他的衣襟,大抵是猜到沈念安在心疼什么,所以便开口道。
“其实这衣裳将就着还能穿,奚怀并无觉得不妥。”
李奚怀声音带着微微哑意,春日温暖,藤架上的紫藤开满,一株枝条垂落在少年的肩旁,风吹枝动,竟是人比花容。
沈念安瞧着眼前这张越发像王妃的容颜,不由得叹了一声。
身为南国三公主,沈念安仗着父皇的宠爱,硬是过了双十年华都未曾婚配,可她的母妃姜贵妃却不愿她这般耽误,日日催她寻个驸马,沈念安虽也不听,却开始学着母妃的样子为李奚怀忧心起来。
“这眉眼生的如此妩媚秀丽,日后不得遭姑娘嫌弃……”
李奚怀闻言抬眸瞧了眼不断摇头的女子,张了张口却没说什么。
镇北王战死后,王妃也殉情而去,偌大一个镇北王府只剩一个李奚怀,那时的她也不过刚刚及笄,看着抱着牌位无声哭泣的十岁孩子也不知怎么想的,竟是硬着性子把人接进了公主府。
一眨眼,六年都过去了。从前的小娃娃,渐渐也长大,而她则错过了芳华,成了盛京儿郎无人愿娶的老姑娘。
即便她沈念安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可眼见着李奚怀长大,身形一年比一年高挑,容貌一年比一年秀美,盛京便也开始传出些流言蜚语。
想着,沈念安脸上露出几分厌倦与……委屈。
若是早知晓养孩子如此花费银两,她当初定然不会那般冲动。
“陈皞,你去跟荣安说一声,让他给奚怀再置办几套新衣。”
跟在公主身后的侍卫闻言立刻领命离去,而沈念安则伏在桌案前继续算着府内的开销。
李奚怀看着满脸认真的女子,双眸微垂。
一开始他也奇怪,堂堂南朝三公主为何如此斤斤计较,直到后来发现她偷偷借着旁人的名字给那边关的周惜言筹备粮草。
外人都说三公主窥觑镇北王世子,可他却明白沈念安心中另有旁人。
想着少年的脸上露出隐隐的嘲弄,他静静地坐在石桌边,日光斑驳错落在李奚怀的脸上,只见那墨眉飞鬓,长睫落影,俊美得好似画中谪仙。
可这谪仙的双眸却幽深如渊,黑漆无垠。
他静静地看着三公主,帝上忌惮镇北王府,所以暗中残害父王、逼死母亲,若是当初没有沈念安的看重,或许他也不会有机会活到现在。
可既是他自己斩草不除根,待他日他李奚怀定要让整个皇族后悔当初!
少年缱绻的双眸中划过一丝无人察觉的冰冷,只是他的面上依旧安静温顺。
宫里的人又来催了三次后,沈念安终于收起了纸笔。
她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思绪里,连衣袖上沾染了些许墨色都未曾注意,李奚怀微微昂首,在他眼里沈念安实在愚蠢,明明拥有那般权势,却去巴巴谄媚一个臣子,到头来还求而不得,叫人避之如蛇蝎。
倒不如像她的皇兄皇姐清醒,他们深知自己的身份地位,永远不会委屈自己。
只有她,只知道寄着从来没有回复书信。
甚至为那周惜言做了那么多事,还不愿被那人知晓,好像生怕被那人知道是她送的便被拒绝。
要他说,以南朝皇室的骄奢淫逸,边关的军饷恐怕从未充裕过,若不是有一个沈念安……
紫藤下少年眼中讥讽尚未延展,却被一直笔杆戳中了额头。
李奚怀的脑袋微微后仰,沈念安此时已经收齐了账册正拧着眉瞧着他。
“都这个时辰了,你怎么还没有去赵校尉那里习武?之前不是说要做你父王那般文武双全的男儿,怎的却开始偷懒了?”
听着沈念安仿佛长辈一般的叨念,李奚怀压下心中的焦躁,终还是低眉顺目的说了声。
“奚怀知错了。”
沈念安看着少年懂事的模样,不知什么时候当初被她抱在怀中的孩子,竟也比她高了许多,想着沈念安又叹了一句。
“罢了,也是到了偷懒的年纪。”
李奚怀微微蹙起眉,他并不喜欢沈念安这般将他看轻的语气。
此时宫人催促的声音又在庭外响起,沈念安匆忙整了整裙摆便准备过去,只是越过李奚怀的时候去被拦住去路。
少年双目沉静,这么一挡竟有几分不容置喙的味道。
“沈念安。”
咋一听到自己的名字,沈念安还以为是自己的听错了,可很快眼前的少年又重复一遍。
“沈念安,我……”
养了六年了,虽不说如父如母,总归也能当一句长姐,可她没想到李奚怀会这般连名带姓的唤她。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大了,本公主就不会揍你?”
原本还要说什么的李奚怀下一秒便被沈念安捏住了耳朵,然后便听到女子清冷的声音道。
“你再叫一声沈念安试试?”
李奚怀被扯耳朵,若是平日里早就认错了,可是今日不知为何依旧犟着不肯改口。
“——沈念安!!!”
少年的声音很大,下一刻也挣脱了沈念安,许是真被她捏得痛了,这会李奚怀的眼睛还有几分赤红,他就这么直直地与她对视,几次张开口却又合上,最后只是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才转身离去。
此时陈皞已经赶回了公主身边,他只来得及看到李奚怀离去的背影,而沈念安脸上此时还带着方才的余愤,她指着李奚怀离去的方向。
“你说,我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他那个逆反的样子吗?”
陈皞不好说是,便只能硬着头皮回道。
“不是……”
三公主这般大的时候既没有差点把李世子过继到名下,也没有追着周太傅险些去了渝北关。
——
一个时辰前宫人便来传唤了,沈念安已经故意拖了许久,可眼见着宫人们还等在外面,便也只能简单整理一下前去宫里。
等沈念安的车辇离开后,赵峙和也来到了公主府,公主府的人见是小世子的师傅,自是恭敬放行。
因为李奚怀一向不喜被人打扰,所以他的院子稍微偏些。
赵峙和跟着引路的侍女一路走着,等他见到李奚怀的时候,只见小世子正满脸郁色的看着一方锦盒,他还是第一次见李奚怀露出这般表情,心下不免有些好奇,可等他走上前的时候那锦盒却被李奚怀收了起来。
差一点,没瞧见。
赵峙和默默的垂下眼眸,朝着李奚怀抱拳道。
“小世子,去边关的路程已经全部打点好了,我等随着都可以护送您出发。”
李奚怀闻言下意识地扫向按在手下的锦盒,然后又厌烦得闭上了双目,他是疯了才会想给沈念安送这种东西。
当初可是沈氏皇族害了他的爹娘……
想着李奚怀眼中的恨意渐浓。
“既然已经准备妥当,那便立刻出发。”
李奚怀说罢便起身站起,公主府所有人都知道小世子一直在赵校尉身边学武,所以他随赵校尉一同离开根本不会有人在意。
只是离开公主府的那一刻,赵峙和却问了一声。
“世子可有与三公主道别?”
李奚怀并没有回答,只是那张近乎迤逦的脸上却毫不掩饰地露出深深的倨傲与冷漠。
道别?
他们之间本就不该有这种东西。
两匹战马从城门处疾驰而过,盛京的繁华与城外的荒芜如同两个世界,镇北王战死后,南国便少有战胜的时候,六年过去已经割让七座城池,可南皇帝似乎根本不在意,那皇宫永远歌舞升平醉生梦死。
沈念安去之前便猜到母妃定是请了什么世家公子来与她相看,等她终于应付完那些人回到府中,才知晓李奚怀与赵峙和一同离开了公主府至今还未回来。
陈皞一路跟着公主,今日贵妃娘娘与公主又吵了一架,贵妃如今越发急切想让公主嫁人,若说其缘由……
“看来父皇的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沈念安说着叹了口气,她解开披风递给身后的跟着的婢子。
“春桃,去拿些酒来。”
陈皞听到公主又要喝酒,眉头微微蹙了下,不过还是依言在公主身边坐下。
“其实贵妃娘娘也是为了公主好。”
两位皇子皆是皇后所出,而大公主和二公主的母妃则是楚阁老的独女,这几位对受皇上偏宠的念安公主一直抱有怨恨,若是有一日陛下薨去,公主的日子恐怕会十分艰难。
“难道你也以为只要我嫁了人,本公主的那几位兄姐便会放过我?”
此时春桃已经把酒端了来,她放下酒的时候顺道偷看了眼坐在公主身侧的男人,听旁人说这陈侍卫原本是陛下身边的武功最高强的影卫,但是因为皇上宠爱三公主,便把陈侍卫安排在了三公主身边。
“其实……公主身边还是有其他人可以依仗的。”
陈皞双手捧着酒杯脸上带着些许笃定,可沈念安却不甚在意的笑道。
“比如说?”
虽是三月阳春,但是日落之后还是有些寒冷,沈念安一杯酒下肚才觉得温暖许多,她整个人倚在桌边然后听着陈皞娓娓说道。
“其实……卑职之前有偷听到小世子与赵校尉在谋划去边关之事,镇北王虽故去,但其手下依然有许多誓死效忠的亲信,有这些人在,小世子去了边关必然会有一番作为,公主毕竟照顾他这么多年,等小世子回来继承了爵位,无论怎么也会对公主多几分照拂……”
陈侍卫说得认真,可沈念安听罢却笑着摇了摇头。
“他才多大,边关战事何其多,他一个孩子自己都朝不保夕,虽说能闯荡一番也好,但是若要我寄希望于他,倒还不如早早找个纨绔嫁了。”
天色渐暗,伺候在旁边的春桃和粉黛见时候不早了,便俯身问公主是否要传膳。
沈念安放下手中的杯盏朝庭院外看了眼。
“传吧。”
没多久公主府的侍人端着精致的膳食送到公主的寝院,待膳食摆好,两个同陈皞差不多打扮的侍卫停在院门外行礼道。
“公主,已派人确认过,小公子与赵尉郎两个时辰前已经离了盛京。”
沈念安闻言握筷的手微滞了下。
“知道了,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