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刻意躲避

    沈漓一直在军营待到晚上才起身，三七跟在沈漓身后，时不时打着哈欠。沈漓故意等到星云密布才回到府中，原想着陈婉儿应该已经不忍困意睡下了，却见屋子的烛火还明晃晃照着，便朝着里屋走了去。小莲在门口靠着柱子，仰着头呼呼大睡，三七正要上前叫醒她，被沈漓拦了下来：“让她睡吧。”沈漓留了三七，自己开了门，掀了帘子往内堂走去。

    烛光一闪一闪地照在房里的软榻上，陈婉儿侧脸低着头，一只手抵在颧骨位置，一只手伏在软榻的隐几上，眼睛微闭着，隐几上放着一本翻了几页的诗册。陈婉儿确实也困了，在家中这个时候早已就寝，但今天一直燃着蜡烛，等着沈漓。

    沈漓看着陈婉儿白皙的脸庞，睫毛随着呼吸微微地晃动着，很是可爱，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四年前。那时候，邵雪也总是伏在案几上等他回家，在燕川的日子虽没有现在忙碌，但偶尔也会因为边关战事吃紧，亟待谋划而晚归。燕川苦寒，有好几次邵雪为了等他回家，在软榻上睡着了，结果感染了风寒下不了床。

    想到这儿，沈漓眼中漾起一丝苦涩与酸楚。他走到案几边，将书册合上，打算将陈婉儿抱到床上。陈婉儿许是感受到了他的气息，缓缓睁开了眼，沈漓的脸近在眼前，鬓角的发丝轻擦过她的鼻尖，陈婉儿脸刷的红了，“将将军我怎么睡着了。”

    “去床上睡吧，别着凉了。”沈漓温柔地说道，一把打横抱起陈婉儿，轻轻放到床上，便起身要走。“将军不歇息吗？”“还有一封事关北方战乱的折子还未写完，你先睡吧，不用等我了，我今晚在书房休息。”陈婉儿忽闪忽闪的眼睛一下子耷拉了下来，但想着事关边疆战事，理解地点了点头，“那那将军早些休息。”沈漓低沉地“嗯”了一声，便转身出了门。

    这一日，陈婉儿起了个大早，人在屋檐下，总不好每日赖床。叫了百微和秋桑梳洗罢便往正堂走去，正巧碰见沈漓身边的小厮三七。三七向陈婉儿行了个礼，低声道：“夫人。”“你们将军人呢？”三七认准沈漓心思，打圆场道：“回夫人，将军昨夜写折子晚了些，现在还在书房歇着呢。夫人，需要我请他过来吗？”“不必了，让他再歇歇吧，我先叫人备早膳，一会儿派人去请。”“是。”“百微，你去吩咐厨房做些清淡的小菜，将军昨儿个熬大夜，准备些可口的来。”“是，夫人。”百微回罢，便转身往厨房跑去。

    三七来到书房，见沈漓已衣着完毕，端坐在书桌前写字，便走上前跟沈漓汇报：“将军，刚才我在院中碰见了夫人，夫人备了早膳，要请你过去一同用膳呢。”“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沈漓有意避着陈婉儿，可陈婉儿偏却看不出来，仍热情洋溢，对沈漓的话信以为真。沈漓想到陈婉儿昨夜为了等他，靠在案几上睡觉的样子，心中有些愧疚，于是放了笔，来到了正堂。

    见沈漓朝着这边走来，陈婉儿心中很是欣喜，但仍坚守着一丝矜持，只轻声唤了一句：“将军。”沈漓看了看陈婉儿，今天她穿着一件鹅黄对襟束腰振袖长裙，袖口处绣着淡雅的兰花，如玉的耳垂上戴了一对儿银蝴蝶耳坠，乌黑的秀发用一支朱雀状银钗盘着，给人一种清雅而不失华贵的感觉。见她远远儿地便站起身来，沈漓摆了摆手：“不必拘礼。”几步走到陈婉儿对面的位置坐下。

    陈婉儿向百微使了个眼色，百微心领神会，拍了拍手，几个丫头婆子开始走菜。沈漓见桌上都是些清爽的菜，配着一盅翠玉海鲜粥，顿时来了胃口，香喷喷地吃了起来。看到沈漓吃得开怀，陈婉儿心中也很是满意，笑意沿着嘴角微微浮起。

    陈婉儿向来吃得少，没尝几口，便放下了筷子，问道：“将军今日上早朝吗？”沈漓放下筷子，擦了擦嘴：“陛下允了假，这几日不用上朝，我派人将折子递上去便是，但军中事务繁多，要去军营瞧瞧。午膳不用替我准备了，按你心意便好。”“好。”“府内琐事，我平日里都让卞妈妈安排，你有什么需要尽管找她，若是怕麻烦，便都交由她便是了，别累着自己。”沈漓想了想，交代说。“谢将军体恤。”叫人收拾过后，沈漓便唤三七牵了马来，陈婉儿也起身陪着送到府门口，“将军万事小心。”“知道了。”说罢便骑上马扬长而去。

    陈婉儿有些怅然若失地望着沈漓远去的背影。“姑爷体贴是体贴，就是贵人多事忙，一日下来也没几个时辰在府里”小莲看了看陈婉儿，抱怨道。“他心系家国，心系将士们，这是好事儿。”陈婉儿反驳道，语气中带着些自我安慰。“心系家国，心系将士们，怎么不心系夫人你这个新婚妻子，我看姑爷倒是忙昏了头。”小莲有些生气，替自己家姑娘抱不平。“好了，不要胡说。”怕陈婉儿伤心，小莲这才住了嘴，心中却还是不满意这位姑爷：姑娘这才刚刚进门，姑爷却总忙于军务，让姑娘自己独守空房，一点儿也不挂念姑娘，真是苦了我家姑娘。

    长安城中有习俗，姑娘家入了门，三日后要回家省亲。陈婉儿原想趁着早膳时间跟沈漓商量，见沈漓繁忙，没找到机会开口，便差了秋桑和百微两个丫头收拾起来。中午沈漓不回来，陈婉儿也没什么胃口，没吃几口便让人撤了下去。想到明日归宁，陈婉儿唤了小莲：“我记得昨日清点各府送来的贺礼，有母亲素日爱喝的七巧玉珍茶，你派人取了来明日一同送去。”“是，夫人。”又叫了百微，将所写的一例单子交给她：“你去雅苑，把这单子交给掌柜的，他会替你安排，你叫上两个力壮的一道去取吧。还有，去一趟玉香阁，买一些樱桃酥与月桂糕。”百微接过单子，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交代完明日的安排，陈婉儿终于能坐下歇歇。刚斟上一杯茶，听见外面传来丫鬟叫着“将军”，陈婉儿茶都来不及喝，急忙迎了出去，又急又喜地跑到门口，差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幸而被门口的小莲一把扶住了。“是将军回来了吗？”陈婉儿激动地问道。“夫人小心，奴婢这就去看看。”待陈婉儿站稳身子，小莲一路小跑着到了前院，并未发现沈漓的踪影，于是拉了一个一旁浇花的小丫鬟，问道：“可是将军回来了？”小丫鬟看小莲气喘吁吁地，脸涨得通红，连忙答道：“回姐姐，将军刚刚回来去了书房一趟，又出去了。”陈婉儿紧跟了出来，听见小丫鬟的回答，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脚下一软，小莲见她神情不对，上前扶住了她。转头间看见三七抱着几卷兵书跑了出来，小莲一把拉住他：“你急急忙忙地干什么去？你们将军人呢？”三七被一把拦住，急刹住脚，看见是陈婉儿，匆匆地行了个礼，脑瓜子一转，说道：“夫人，将军他有急事要与郑将军商量，这趟是特地回来取物件儿。”“将军他今日何时回来？”“小的也不知道，怕是得晚上了。”三七可不敢替将军做主，不过知道将军平日里都在刻意避着陈婉儿，便顺着意思回道。“你告诉他，我等他回来。”陈婉儿语气中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笃定，三七抬眼看了看两人，答道：“是，夫人。那小的先行告退。”说罢飞快地跑出门去。

    三七骑着马，紧赶慢赶终于追上了沈漓，“将军也跑得忒快了些。”“不过是拿几本书，你怎的这么慢？”“小的刚要出门，被夫人身边的小莲拦了下来问话，小的回了话这才赶上来。”沈漓自己有心避了过去，却没顾及上三七，“哦？问什么了？”“不过是问问将军什么时辰回去，在忙些什么罢。”“你是怎么答的？”“自然跟将军保持一致，只说了会晚些回去，并未说具体时间。”“答得不错。”沈漓赞许地点了点头，放慢了马，抬眼看向前方。三七有些无奈：“将军你这又是何苦？我瞧着夫人也很好，将军你”三七嘟囔着，突然对上沈漓深邃的眸子，尴尬地瘪瘪嘴。沈漓没有说话，骑着马悠悠地往前走，主仆俩一前一后。

    夜深，沈漓还在帐中看着兵书，三七见沈漓毫无起身之意，想到陈婉儿今日失望颓丧的样子，思虑片刻，终于开口道：“将军何时回府？”沈漓转头看向他，白了他一眼，说道：“你小子竟管起我来了，要是困了你就先睡去。”三七张了张嘴，欲语还休。沈漓见三七今日奇奇怪怪，质问道：“有话快说？！”听沈漓命令般的语气，三七才支支吾吾道：“夫夫人说她等你回去。”。“你不是说了晚回去吗？”“夫人眼神坚定，语意强硬，怕是多晚都要等将军你了。”三七瞟了瞟沈漓，不敢直视，心虚地答道。沈漓“嗖”地站起身，捶打的手势停在了三七的头上，三七连用手肘护住自己，求饶道：“将军，这这可不能怪我”见沈漓的巴掌没有打下来，三七探头看了看，沈漓已经穿了披风，“看什么看，回去！”“是，将军！”三七这顿打没挨成，又嬉皮道。

    趁着月色，两人驭马疾驰回了沈府。沈漓下马，把缰绳甩给三七，自己朝着东厢房走去。陈婉儿房中果然还灯火长明，推门进去，陈婉儿正坐在软榻上，背对着门口，借着烛火看着书。听见脚步声，陈婉儿以为又是小莲进来了，头也不回地说道：“小莲，你要是困了，就先去睡吧，不用陪我了。”没有听见回答，陈婉儿心生疑窦，回头一看，竟是沈漓，急忙从榻上跳了下来，“将军”，正要行礼，被沈漓扶住了，“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沈漓拉着陈婉儿的手，温柔地说道。“将军公务繁忙，妾身只有早晚能有机会见到将军”陈婉儿有些委屈，有些嗔怪地答道。“近日边关屡屡来犯，军中只郑青这小子，诸多决策难以应付，是我冷落你了。”“将军为陛下分忧，心系国家大事，妾身理解，妾身不怪将军，只是只是有一事，必须要劳烦将军？”不曾想沈漓竟态度如此谦逊，陈婉儿有些为自己只顾儿女情长的小气而惭愧，不好意思地说道。“嗯？是什么事儿啊？”沈漓侧身，看着陈婉儿，问道。“明日便是妾身过府第四日，按我朝习俗，需得返家探望父母。”陈婉儿抬眼，娇羞地看着沈漓。沈漓恍然，拍着脑袋，带着歉意地说道：“啊呀，我这脑子，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儿给忘了。”这门亲，说到底，是新皇与靖国公结下，回门省亲确实是联络靖国公与新皇一派关系的重要事宜。除了对陈婉儿些许真挚的歉意，沈漓也确实有幡然醒悟的愧疚。“我现在去派人准备厚礼，明日陪你一起回去。”说罢，沈漓便要出门叫人，却被陈婉儿拦住了。陈婉儿见他这急匆匆地样子，笑了笑说：“将军，给父亲母亲的东西，我已然派人备下了，明日你与我同去便是了。”“还是夫人思虑周全。”沈漓发觉自己有些唐突，笑着揽过了陈婉儿的肩头，往床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