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倒霉的孩子
“孩子，你还好吗？”
坐在办公桌前的中年医生眼里带着疲倦和歉意。
一个从业多年的外科医生见过不少生离死别，哪怕是像现在坐在他面前这么年轻的小伙子也送走了不少。
这个男孩知道自己得了癌症之后无非就是三种情况。
第一种，情绪崩溃，嚎啕大哭。
第二种，不敢接受，反复确认。
第三种，面如死灰，如坠深渊。
看着面前的男孩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只是死死的盯着桌上满是茶垢的茶杯，是哪一种显而易见。
这种人不会大吼大叫倒是没麻烦，就是看着有点心疼。
见男孩许久没有回应，医生倒也没有急迫的催促，而是下意识地打量起男孩脸上那条巨大丑陋的疤痕。
这是一条很旧的创伤口，估计有六七年了，从男孩左脸的太阳穴，爬过鼻梁，一直裂开到右脸的嘴角。
这疤痕不仅仅毁了男孩脸上的皮肤，就连骨头也因为无法完全修复而显得奇形怪状。
鼻梁处有十分明显的凹痕，而眼窝修复的最失败，导致了两只眼睛看起来不对称，整个人就像是电影里面被辐射的怪物一样。
想到这儿，久经沙场的老医生也不免为之感到叹息。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故，但那已经把这孩子上辈子都毁了，而今天查出来的胰腺癌也毁了他的下半辈子。
“有的治吗？大夫？”男孩许久后终于发出了低沉的声音。
“这边建议的是保守治疗，先试试放疗，先看看情况怎么样，咱们不着急做手术。具体的等你爸妈来了再谈吧，没事儿你还年轻，不会有太大问题的。”
医生用尽可能最温柔的语气，生怕让眼前的男生再受刺激。
“我父母都去世了。”
这一句话，显然是在医生预料之外的。
“你除了父母还有别的亲人吗？叔叔舅舅、爷爷奶奶之类的？”
“有个姐姐，但也去世了。”
这一句话，显然也是在医生预料之外的。
“那你的老师呢？”虽然教师没有这个义务，但这么可怜的孩子学校方面应该会给予照顾的，医生这样琢磨着，于是问道。
“我刚刚高中毕业，还没上大学。”
“那你还有可以依靠的人吗？”
“直接告诉我吧，我的病情。”
空气里再一次弥漫着死一样的寂静，时钟原本细微的转动声在此时吵闹的可怕。
医生摘下了的眼镜，捏了捏鼻梁，喝了一口茶缓缓地说道。
“癌细胞从胰腺扩散到了肝和胃，病情不容乐观。”
·······
一天前，骨山市某高中。
“夏诺，你怎么了？肚子不舒服吗？”
正关心夏诺的人是夏诺的班主任，姓胡，四十来岁，是个温和之中又带点懦弱的中年男人。
这天是夏诺高中生涯的最后一天，全年级师生都聚在操场上，准备用一张合照来纪念短暂的高中时光。
虽然说对于夏诺而言高中生活实在是没什么好纪念的，大多时候是被欺负和排挤，要么就孤零零的一个人。
更何况自从他出了车祸破了相以来，对于拍照一直十分抵触，可毕业照这种东西也由不得他的性子来。
只是班级里的人都一排一排站好以后，突如其来的胃痛让夏诺的脸拧成一了团，甚至一个没忍住叫了出来，惹得四周同学一阵讥笑与嘲讽，这才有了刚刚那一幕。
“没事胡老师，我只是肚子有点疼而已。”
“能坚持吗？”
“能。”
说罢，胡老师挥手示意摄影师继续拍摄，而经过刚刚的动静之后，摄影师把注意力都转移到了夏诺那边。
这张脸还真的怪可怕，要不还是等他的疼痛退去再拍吧，现在五官都扭曲的不像样子。
不对，或许这才是他正常的表情也说不定。
摄影师想到这里，索性按下了快门。
就这样，夏诺终于用一张苦脸结束了忍受了三年的高中生活。
合照完了后，四散的学生们开始自由组合，拉着自己平日的好友或恋人再继续拍照。
对于他们而言，这一次离别让他们第一次感觉到作为成年人的伤感，有人哭也有人笑，这些都是宝贵的记忆。
当然，夏诺是不会被人找来一起合影的，这一切的悲喜和他无关。
因为他根本没有朋友，更何况他还有一张破了相的脸，光看一眼就能让人起鸡皮疙瘩。
班上一些心地善良、有家教的女生看着孤零零的夏诺也都有些于心不忍，抱着最后一天了，给彼此留下一个好印象的心态向夏诺走去。
可看着那张脸，脚底板就像是有根长在了土里，怎么也迈不动了。
个别青春期的男生们就不一样了，良心长得没有身高快，总是想着法子捉弄夏诺，从来没有厌倦过，只愁没有好契机。
而刚刚夏诺肚子痛时弄出的小骚乱便是最好的借口。
只见三五人一脸坏笑，彼此之间笑骂着，走到了好不容易缓过劲来还蹲在地上的夏诺面前。
“丑鬼今天又在作什么妖啊？”
“就是就是，都怪你，害得大家都等你，你知不知道大夏天的，大家又穿着正装，个个热的要命，还要耽误大家的时间？”
“真没一点羞耻心！呸！”
夏诺听着习以为常的辱骂，不用抬头也知道来的人是谁。
李瑞升和他的三个跟班。
几人平时在学校没事就拿自己开涮，虽然没有过直接的肉体伤害，但那也是他们碍于学校老师的存在。
夏诺丢的一些文具，背上经常被贴的纸条便是他们几个的杰作。
“我也不想的，而且我最多耽误了你们十几秒的时间，有必要吗？”
“吗的，你别以为你毕业了就没法收拾你了。”
撂下一句狠话后，李瑞升跨步向前，一把抓住了夏诺的衣领，将其拎起来了一点，脚后跟离了地。
虽然李瑞升是一米九的大个子，但好在夏诺也没矮到哪儿去，这才不至于被像猫一样吊起来。
在李瑞升的另一只手即将打到夏诺脸上时，远处传来了一句中年男人的呵斥声。
“住手！你们想干什么？”
来的人正是胡老师，此时的他气的皱起了眉毛呲着牙，尽可能快的赶到了这边。
看见老师气冲冲走来的李瑞升骨子里肯定还是怕的，立马松开了抓着夏诺的手，带上跟班们若无其事的走了。
“哈哈哈哈，今天先放过那小子吧，只要他还在骨山市，有的是机会找他玩。”
李瑞升冷笑道，心里仿佛已经盘算好了日后如何再找夏诺的麻烦，当然这也是仰仗着自己家里那层背景。
“就是就是，我们还是去夏季招聘那里看看吧，听说这次有个大公司的女高管来我们高中招人了，长得那叫一个漂亮啊，身材也火辣，只要是见过她的没一个不瞪眼流口水的。”
“好啊刘峰，你小子消息到···哎不对，咱们不是高中吗？公司能招聘个鬼啊？这年头谁不上了大学再工作的？”
“这我就不清楚了，好像听说他们公司的岗位越年轻越合适，总之先去看看，能看见大美女怎么着也划得来。”
此时夏诺这边，胡老师平复了一下刚刚激动的心情，扶正了眼镜，看着脸上无风无雨的夏诺，语重心长的说道。
“夏诺，老师知道你是个温柔的孩子，可遇见这种情况，你越是忍耐越会受到欺负，你要学着给那些霸凌你的人一点颜色，让他们知道你不是好惹的，你才能有安生日子。”
平日里儒雅随和的老师，今日为了自己而破天荒的动了怒，这份好意夏诺也记在了心里。
夏诺并不是不想反抗，但这其中的苦衷，他却无论如何开不了口，于是便挤出一丝笑容：“谢谢您胡老师，您这三年都对我很好，我将来一定会报答您的。”
“我需要你报答吗？你还是先学着保护自己吧。你要记住，你所经历的一切都不是你应得的，而是老天欠你的，好好生活下去。”
胡老师说着说着眼角也湿润了起来，喉咙的哽咽也把他剩下一半的话吞了回去，下意识的伸出了手，摸着夏诺的头：“加油吧，老师看好你。”
对不起了胡老师，我也好想好好生活下去，但我又能怎么办呢？
高中的最后一天，夏诺处理完所有事情后便走到了图书馆，最后一次归还了他借过的书。
“《圆雀国经济史》《爱人》《被遗忘的码头》《九龙联邦的分裂》，ok，就剩这四本了，麻烦你了学妹。”
夏诺一本一本的将书名对照好后，便准备拉上书包离开，但转身时却被图书馆管理员的小手拽住了。
“那个···那个···学···学长。”
看着眼生的管理员脸庞上充满了恐惧，夏诺便知道了她吞吞吐吐的原因，第一次来这儿工作，见到自己的脸害怕了。
这种年纪的小女生敢抓住自己，哪怕是衣角，夏诺也愿意称她勇气可嘉，就是半天不知道她要讲什么。
不过夏诺也有妙招，他举起双手遮住脸，用儿童动画片里的怪兽那滑稽搞怪的声音叫道。
“小妹妹，现在我看不见你啦，有什么就说什么吧。”
办法虽然幼稚了一些，不过倒也让小学妹没那么拘谨了，尴尬的笑了一声。
“学长你好像还有一本书没还，能麻烦学长再找一下有没有一本叫做《号与角》的书吗？”
“没有吗？那应该就落在教室的抽屉里了。稍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那个···学长，图书馆还有5分钟闭馆，而且有规定，只能借阅人本人还书，所以您再不快点的话就只有等明···”
没等管理员说完，夏诺拔腿就往教室狂奔，他可不愿意为了一本书，明天又大老远来学校一趟。
“终于到了，我看看，号与角···对，就是这本！”
看着空无一人的教室里挂着的钟表，还剩不到三分钟时间，夏诺顾不上喘气，起身便往教室外奔去。
让夏诺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就在他刚奔出门的一瞬间，莫名其妙地迎面而来一个女人，夏诺来不及刹车，鼻子不偏不倚地撞上了她的额头。
在剧烈的疼痛导致的昏厥之前，夏诺用仅有的意识看清了那个女人的脸。
他发誓，这是他这辈子见过最美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