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〇十三章
当年那一把火并未烧死罗刹女王，晏子虚救了她。
罗刹女王说：“我当时被那把火烧得面目全非，几乎只剩下一口气，晏子虚说要救我便只能把我变成刹，只有成了刹，我才能活下去。我恨他，若不是因为他，我也不会沦落至此。可我又不甘心，我不仅恨他也恨整个村子里的人，他们心中明明有所怀疑却始终不肯承认我说的话。所以最后我同意了，我愿意成为刹。”说到这里她又是吐出一口血，面容比姬思禅之前看到的更要苍白。
沈行云的右脚以极小幅度地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原样。
老妪拄着拐杖快步走到罗刹女王身边，哽咽道：“女王，我们走吧，就算他知道了一切又怎样，所有人都回不来了。”
“不，我一定要告诉他，我一定要让他这辈子都活在痛苦的煎熬中。”罗刹女王擦掉嘴角的血，露出一个微笑，“在我成为刹之后，我曾试图与晏子虚对抗，可惜此人戒备心极重，更何况我的修为还远远在他之下。认清这个事实后，我便转向那些村民，我屠掉了整个山村，之后我建了一座石塔，把这些人的魂魄全部关在这里，让他们永无轮回，生生世世都要困在这里，为他们当初的行为忏悔。哦，不对，我并未屠掉整个山村，至少那个老东西还活着。沈行云，我父亲呢？”
当年罗刹女王逃离后，沈行云和浮提宗的子弟放走了那些被关在石塔里的人，那些孤魂也早已经超度，至于那位水池中央的男子，沈行云见他神情痴呆，两眼浑浊，嘴里又始终喊着小一这个人名，以为又是罗刹女王骗来的人，便把他带回到浮提宗医治，然此人终究成了个疯鬼，在某一天撞墙而死。
沈行云垂眸道：“死了。”
罗刹女王问：“怎么死的？”
沈行云道：“自己撞墙而死。”
罗刹女王笑了几声，甚是遗憾道：“我把他关在石塔这么多年就是想慢慢折磨他，可惜呀，他还是死得太便宜了。”
沈行云皱眉：“无论如何，他始终是你父亲。”
“这样的人配当父亲吗？”罗刹女王怒视他，“是他亲手点燃了那把火！一个做父亲的居然为了一己之私竟要烧死自己的女儿，这是不是太荒唐了？沈行云，我就是讨厌你这副高高在上、指点江山的模样，你让我感到很恶心，你没有经历过我所经历过的一切，有什么资格来对我说教？”
沈行云沉默不语。
罗刹女王瞪了他一会，平复心中怒气，又笑着道：“我成为刹之后便在整个商洲大陆寻找和我境遇相似的女孩，最后我们五百个人来到了宝州岛，建了一座石城，我们便把它称为罗刹女国。我知道你们听到的传闻都是在说我们是怪物，专门引诱年轻男子来到岛上，然后作为食物被我们吃掉。我不否认这点，但我们引诱的都是无恶不作之人，他们做了这么多恶事，凭什么还活在这个世上？既然上天对此毫无作为，那我们替天行道，吃掉他们不是理所当然的事？”
沈行云摇摇头：“世间有善便有恶，万物皆有存在的理由，你这样做只会乱了人间秩序，这不该是你做的。”
罗刹女王翻了个白眼，“沈行云，你觉得你可不可笑？你自己除恶，说是替天行道，我除恶，你说乱了人间秩序，哈哈哈哈哈，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虚伪的人！”
说到这，姬思禅已经完全明白了，她轻咳一声，适时插上一句：“那孩子到底是谁的？”
罗刹女王忽然沉默，沈行云皱眉，又重新看向她，过了好一会，罗刹女王终于扯起嘴角道：“是晏子虚的。当年他救我是看上了我的容貌，如若不然他也不会救我。他得知我和沈行云成婚的消息后勃然大怒，在某天晚上强迫了我，之后我便怀上他的孩子，我害怕沈行云为此离开我，所以就撒了谎，说这孩子其实是他的。”
这番话合情合理，足以让人信服。
沈行云似乎微微松了口气，但同时又有些不理解，不过他未再开口。
姬思禅点点头，事情到现在已经很清楚了，不过她还有两个问题。
第一个。
“这块石头你认识吗？”
罗刹女王抬起头看到姬思禅从乾坤袋里拿出一块黑红色石头递到自己的面前，她奇怪道：“这是什么？”
姬思禅皱眉：“你不认识？”
罗刹女王摇摇头。
姬思禅在心中思索，罗刹女王是三百年前才出生的，而灵国是六百年前灭亡的，她不认识也是合理。
“那张英德你认识吗？你印象中有抓过这个人吗？”姬思禅之前向平渔村里的人仔细问了张英德的长相，现在又向罗刹女王重复了一遍。
罗刹女王再次摇摇头，“你问我这些做什么？”
姬思禅心道引她来到这里的人应当不是罗刹女王，自己与罗刹女王本就毫无关系，她没有这么做的理由，可若不是她，又会是谁？
罗刹女王见她沉默，忽然开口：“那块石头我确实不知，不过我倒是建议你可以去天水城看看，说不定那里会有你想知道的消息。”
姬思禅正想问你为什么会知道天水城有我想知道的消息时，李相思的大嗓门蓦然传进来：“姬姐姐，我们终于找到你了！”
寒食与李相思三人一起进来。
姬思禅回过神道：“你们怎么找来的？”
寒食快步走到姬思禅身边，趁其不备捉住她的手，然后紧紧握在自己的手中，眼神直直地盯着她道：“夫人，刚才我真的很担心你。”
姬思禅知他这是又犯病了，既然治不好那只能先受着，不过那个打算看来要提前了，于是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淡定道：“嗯，我知道了，下次不会。”刚说完，姬思禅觉得哪里不对，不会什么呢？刚才和他走散并非是她本意。
李相思撇撇嘴，心道登徒子一个。
江客衣早已习惯，他转过头看向罗刹女王，问道：“你把李寒云藏在哪了？”
姬思禅见江客衣把她要问的第二个问题给说了，便不再开口。
罗刹女王端量他一眼，道：“哦，你说的那个是李重岫的儿子吗？他呀，不在我这。”
李相思闻言，倒是没多大的情绪起伏，像是习以为常，若哪一天真的找着她哥，那可能叫一个惊人，不过她又忍不住骂道：“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传出来的消息，说我哥竟在这里。”
罗刹女王抽了抽嘴角，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一点，你们要是想找到李寒云，可以去天水城看看。”
上官游道：“我怎知你说的话是真是假？”
罗刹女王笑道：“我命不久矣，为什么要说假？你们信不信无所谓，或者大可把这里找一遍，看看李寒云是否在这。”
沈行云在此刻突然开口：“你跟我回浮提宗。”
“跟你回去做什么，难道要听你天天敲木鱼？”说完这句，罗刹女王的嘴角开始源源不断地流出鲜血，上半身摇摇欲坠，身旁老妪连忙丢下拐杖扶住她。
“你们浮提宗的人果真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说是放过我们，结果这八年来，四处派人寻找我们踪迹，我和女王只能东躲西藏，生怕被你们捉住，可惜女王伤势严重，撑到现在已是她的极限。”老妪抬头冷眼瞅向沈行云。
沈行云终于卸掉他那副淡然的神情，惊讶道：“我不是说了放你们走吗？”
老妪冷哼：“那我就不知道了，看来是有人阴奉阳违呐！沈掌门，你也不过如此。”
沈行云道：“为何不去找晏子虚？”
老妪愠怒道：“那种人有什么要找的必要，杀人救人全看心情，我们女王受这样的苦仅一次就行了！”
罗刹女王阻止老妪再次开口，自己则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对沈行云道：“沈行云，我真的恨你，所以来世以及永世我都不要再遇见你。”
说罢，溘然离世。
沈行云望着那副和他第一次相见时没有丝毫变化的容貌，立在原地，久久怔住。
姬思禅心情复杂，这世间的情爱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个故事也说不出谁对谁错，每个人看问题的立场不同，他们做出的行为也不同，但总体上来说都是好意，只是好意未必能办成一件好事。
李相思他们来得迟，不知道此前发生了什么，一个比一个茫然，最后李相思对姬思禅小声道：“罗刹女王和沈大哥此前是道侣吗？”
姬思禅想了下，道：“算是吧。”
李相思想问什么叫算是，但看到姬思禅向自己摇摇头，便闭嘴不言。
老妪背起罗刹女王的尸体准备离开这里，然而沈行云挡住了她的去路，道：“把尸体给我。”
“沈掌门是我们女王什么人，我凭什么要把尸体交给你？”老妪冷嘲热讽道。
沈行云道：“我与她未曾和离过，你说我是她什么人？”他顿了顿，“我知道你是侍女秀儿，我不想对你动手，请把她的尸体给我。”
老妪双眼涌出一行泪，“你竟然认出我来了，哈哈哈哈，我现在这副模样全拜你所赐，直到今日我都不敢照镜子……”话锋一转，她冷冷道，“女王的尸体我不可能交给你的。”人在强烈渴望的情况下，总会做出一些超过自己能力的事，老妪也是如此，虽然沈行云修为比她高，可她依然带着女王飞一般地离开了石塔。
沈行云急忙追去，五人也跟上。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老妪竟背着罗刹女王飞到了海边，然后毫不犹豫地纵然跃下。
沈行云也跟着跳了下去。
李相思愣住：“沈大哥不会出事吧？”
姬思禅心道沈行云可是浮提宗的掌门，修为自然不同于一般人，海水应该奈何不了他。
果然没过一会，沈行云抱着罗刹女王的尸体飞了上来，至于那老妪，估计葬身在海底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