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运动会
第二天，两人起床后一起去上学，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赵凯知道了梁又雨原来住在凉水村，那个村子和赵兴村是相反的方向，但是都离田尾初中不远。所以他也不必住校。
梁又雨的爸爸常年在外打工。他从小就跟着奶奶生活。但是奶奶不喜欢他，因为他是他妈妈那个‘小贱人’生的。而他的妈妈，生下他就跑了，再也没回来过。
说这些的时候，梁又雨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开心，他甚至反过来观察赵凯的表情，生怕赵凯听自己的故事听得不耐烦。
赵凯看在眼里，便尽量回以微笑。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对别人的家庭说三道四，于是只鼓励他好好学习，不要多想。
“嗯。班长，我只跟你说，我觉得你是好人。”梁又雨说道。
“是吗？谢谢。”
“班长，其实，我在等我妈妈来找我。”
“哦？你不是说她从来都没回来过吗？”
“嗯，可是我有预感，她一定会回来看我的。”
“……要是，”赵凯歪头看着他，“她真的一直不回来呢？”
梁又雨抿了抿嘴：“那我就去找他。”
赵凯：“……”
到了班级以后，两人各自回到座位。
赵凯突然觉得，自己长久以来的不开心似乎有了好转。
是因为梁又雨吗？
他摇摇头，强迫自己甩掉这种奇怪的想法。
这时晨读开始了，音乐老师来巡堂。赵凯趁机把做好的班级表格交给了她。
老师看过之后当众竟然表扬：“这是我目前收到的，做得最好的班级表格。”
全班同学热烈鼓掌。
赵凯受宠若惊，接受着众人钦佩的目光。他觉得，自己昨晚熬夜到11点，值了。
而梁又雨，则在课间的时候“质问”了赵福德和赵福义。
后两者却无辜表示，他们拿了工具就去学校旁边找梁又雨，可是没看到他，他们以为梁又雨回家了，所以就自己去抓鱼了。
这两人甚至还反问梁又雨：“你怎么不在说好的地方等，要自己乱跑？”
梁又雨被问了个信以为真，哑口无言，只好挠挠头，向赵福德和赵福义道歉。
赵凯坐在座位上，看着这三人的闹剧，心里再一次给梁又雨下了结论——傻子。
接下来的日子平平淡淡，从小学升入初中的同学们，正在逐步适应新的学校生活。
赵凯适应得很快，可是任他再怎么努力，第一次数学测验的头名还是被一个叫梁锦绣的女孩抢去了。
是的，有些人就是天生聪明。
当然，只有十三岁的赵凯是不会想到这些的。他只觉得是自己不够努力，不如别人。
至于梁又雨，那成绩就更不用说了，只能勉强算是中下游选手。甚至一个不小心，就会变成垫底。
……
就这样，在各种不适与忐忑中，校园运动会如期而至。
作为初中的第一次运动会，班上同学都表现得很兴奋。
之前报名比赛项目的时候，很多项目都被报满了。唯独女子1500米，男子3000米两个项目无人问津。
报名截止前一日，班主任前来动员：“同学们，现在还有女子1500米，男子3000米没有人参加，哪位同学平时长跑不错的，可以试一试啊。”
底下窸窸窣窣，但是无人举手。
班主任再动员：“这两个项目要是没有人报的话，那就等于自动弃权了，这样会影响咱们班的荣誉。你们想想，如果你们都觉得这两个项目很难，那么别的班的同学肯定也觉得难，所以不上去试试怎么知道自己行不行呢？是吧？”
“老师，我报名参加女子1500。”一个女同学被“蛊惑”成功，举起了右手。
“好，盘馨同学有勇气。大家给她鼓掌。”班主任继续“蛊惑”。
“老师，梁又雨要参加男子3000米。”又一个声音响起。
赵凯循声看过去，发言的是梁又雨的同桌，梁又展。
班主任有些迟疑，问道：“梁又雨，你真的要参加吗？”
“是的，老师，我报名。”梁又雨肯定地回答。
“好。大家给梁又雨同学鼓掌。”
梁又雨眨巴着好看的大眼睛，笑得很开心。他一边笑一边看向自己的同桌，貌似在等待着什么。
可是他的同桌梁又展却只是笑着鼓掌，再没有其它动作。
班主任又说道：“好了，还有同学要报名这两个长跑项目吗？”
梁又雨看向梁又展。梁又展不说话。
“好，那咱们班就这两位同学参加。”
赵凯明显看到梁又雨还在微笑的眼睛变成了惊讶，疑惑，不解。
他心下了然。
这傻子，又被耍了吗？
傍晚，放学后。
赵凯走在田埂上。忽然听到后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回头，就看到梁又雨喘着气，呼哧呼哧从后面跑过来。
“呼——呼——呼——”
急促的呼吸声从耳畔掠过，然后又飘飞去了前面。
梁又雨在前面喊道：“班长——我在练习跑步——再见——”
赵凯笑着摇头——明天就是运动会了，今天才练，还来得及吗？
一阵风吹过，他缩缩脖子。真是，太阳一走冷风就来了，秋天就是这样无常。他拉上校服拉链，加快了脚步。
……
在小姨家吃完晚饭，赵凯想回自己家，却被叫住了。
“小凯，等等，我和你一起回去，有点事要和你说。”小姨关上厨房门，拉着赵凯一起走出去。
赵凯不明所以，只好使用通用回答：“哦。”
路上，小姨问道：“小凯，你家的电视看了多久了？”
赵凯回忆了一下，答道：“嗯，去年买的，差不多一年了吧。”
“不过你现在长大了，也不怎么看电视了吧？”
“呃，有时候还是会看的。”
“没事，以后慢慢就不用看了。”
赵凯对小姨这一通关于电视的莫名其妙的问话，实在摸不着头脑，只好在最后又使用了通用回答：“哦。”
两人走到赵凯家门口，只见小舅正站在那里。一同在的还有村里的两个大人。
看到赵凯过来，小舅脸上堆笑：“小凯，长这么大了？”
赵凯赶紧叫人：“小舅好。”
“好好。小舅跟你说个事啊。你妈妈呢欠了我的钱，现在这钱还不上了，所以我来把电视搬走。”
赵凯：“……”
小舅见他没反应，笑了笑，招手让村里那两个大人过来。
而小姨则用自己的备用钥匙打开了赵凯家的门，四个大人鱼贯而入。不一会儿功夫，电视就被抬了出来。
抬电视这种大阵仗，自然惊动了附近的八卦村民，他们一个个都跑出来站在门口看热闹，有的甚至还端着个碗。
赵凯咬着后槽牙，感受着周围人的目光。他不喜欢成为这种焦点，那些吃瓜的眼神，刺得他浑身不自在。
小舅对于被围观这件事倒是满不在乎，他让两个大人抬着电视先走，自己在后面搭着赵凯：“小凯啊，这也是没办法。你以后想看电视了就去我那看吧，啊？”
赵凯：“……”
小舅又磨蹭了一会儿，说了些不痛不痒的场面话，才终于走了。
赵凯站在外面，见从自己家里最后走出来的是小姨。她手上捧着五包方便面，边走边说：“小凯，这个你不吃吧？我拿回去给小虎了。”
赵凯：“……”
是的，他连通用回答都不想说了。反正他回不回答别人都会做。
就这样，一群人闹哄哄地来，又闹哄哄地走了。赵凯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他在门口站了片刻，等到周围那些讨人厌的目光逐渐消失了，才终于走进家门。
他走到客厅，抬眼望去，电视柜上空落落的只剩一堵白墙。
再也没有声音来填满这里了。
……
9月27日，运动会开始了。
少年永远是活力无限的，饶是再不开心，比赛激发出来的肾上腺素也能让人暂时忘却烦恼。
赵凯就是这样。
昨天的客厅格外冷清，他早早地就上了床，关掉灯拉开窗帘。屋外的月光让他微微发怔。所有的声音都归于虚无，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带着这种莫名其妙的心情，赵凯开始了比赛。
他报的是男子100米赛跑、100米接力，以及铅球三个项目。赵凯天生手长脚长爆发力足，所以短跑和铅球很适合他。
这是他小学体育老师告诉他的。
果然，一番比拼下来，赵凯不负众望，百米拿了第一，铅球拿了第二。班主任高兴得脸都笑开了花。赵凯自己也觉得似乎没那么难过了。
“赵凯，接下来你就剩下100米接力了吧？”班主任问道。
“嗯，是的。不过那个要明天下午才比。”赵凯回答。
“好，那一会儿晚点跑道上没人了，我把其他三个队员叫来，你们再练练交接棒。”班主任看来是个好胜心很强的人。
赵凯心道：已经练了一星期了，还练。
当然了，作为班长，他不能这么说话。于是他使用了通用答案：“哦。”
班主任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离开去找人了。
这时，大喇叭里传来广播员的声音。
“各位运动员请注意，各位运动员请注意，请参加男子3000米比赛的运动员，到主席台前检录。请参加男子3000米比赛的运动员，到主席台前检录。”
3000米？
赵凯心中一动。
是了，那个傻子要参加3000米。
一时间，那张忽闪着大眼睛，颤动着长睫毛的笑脸就出现在了脑海里。
行吧，反正要等跑道空闲下来。不如先去看看比赛。
他心里这样想着，腿就不知不觉走了过去。
3000米起点处，初一各班的选手们正在准备。
这个项目对耐力考验很大，很多班级都早早有人在内场里准备了，信誓旦旦要陪着参加的选手一起，给他们加油。
梁又雨作为班里唯一的参赛选手，自然被围在了人群中间。
他的脸红扑扑的，似乎刚才已经做过热身。头发有些湿，不知是故意洒了水还是紧张得出汗太多，发丝黏在额头上，服服帖帖分成三七分，配合着他那张脸蛋，清秀得像个女孩子。
不过好在他穿着大背心和大短裤，平板身材一览无余，一看就是男的。
赵凯忍不住笑了一下，心情没来由的又好了不少。
“哎？班长！”梁又雨看到了赵凯，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
赵凯隔着跑道向他挥挥手，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梁又雨重重的地点了点头。
“各就位——”
选手们赶紧站上跑道。
“预备——砰！”
发令枪响。初一五个班的八名男生冲出了起跑线。
加油声也立刻跟着响了起来。
“加油——加油——”
赵凯看到梁又雨一开始还跑得挺快，第一圈跑完的时候，竟然在第二名。经过赵凯的时候，梁又雨还抽空向他投来一个微笑。
赵凯惊讶于他的体力，也回以微笑。
第二圈，梁又雨明显慢了下来，气息有些不稳定，渐渐落到了后面。
第三圈，第四圈，第五圈……
赵凯眼看着梁又雨整个人脸色越来越红，脚步越来越慢，气息越来越重……
再次经过赵凯的时候，梁又雨回避了他的眼神。低头默默跑了过去。可是没跑几步，就感受到来自跑道内场的动静。
他抬起头：“班长？”
赵凯跑在他的身边，问道：“还行吗？实在跑不动就走路吧。”
梁又雨脸上红彤彤，头顶似乎有蒸汽在升腾。他摇摇头：“不行，那样就不是跑步比赛了。
赵凯心道：可是你现在这速度，和走路也没什么区别呀。
“……那个，班长，还有几圈啊？”梁又雨喘着粗气。
“还有两圈半。”
“啊——还有这么多吗？”梁又雨哭丧着脸，声音有些绝望。
赵凯突然觉得很好笑，但是强忍住了，回道：“是啊，坚持不了就不要勉强。”
梁又雨再次摇头，眼神忽然坚定起来：“不行，我要坚持到最后。”
这时负责场地维护的体育老师跑了过来，指着赵凯大喊：“哎，你，哪个班的？不许陪跑，听到没有！”
赵凯赶紧拍了拍梁又雨，说了声“加油”。然后向内场中心跑去，脱离了体育老师的视线。
接下来的两圈半，对梁又雨来说十分漫长。
他已经没有心情去计算自己到底在第几名了，因为真的没有那个闲工夫了。光是集中精神强迫自己抬腿，就已经花费了他所有的精力。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好不容易，终于，跑完啦！
冲过终点的一刹那，梁又雨趴在了地上。向黄天厚土跪拜发誓，他以后再也不参加长跑比赛了。
负责记录成绩的体育老师见状喊道：“那是哪个班的？去个同学拉他起来。刚跑完不能马上停，再去走两圈。”
赵凯走过去，搀着梁又雨就开始往前走。梁又雨任他拖着，有气无力地挪着步子。
两人走到内场以后，梁又雨有气无力道：“呃，班长，我跑了第几呀？我怎么感觉刚才加油的同学都不见了。”
“他们，去看别的比赛了。”
“哦”，梁又雨有一丝不详的预感，又问，“那我，到底第几啊？”
“……第六。”
“哎？真的？八个人参加，我第六？”梁又雨眼前一亮，感觉自己又可以了。
“嗯。”
“嘿嘿，我不是倒数第一？太好了，太好啦！”
赵凯感觉梁又雨像是一支被重新浇了水的小树苗，枝枝叶叶又都昂扬鲜嫩了起来。
哎，这傻子，要不要给他泼凉水呢？
犹豫了一会儿，赵凯还是开口了：“只是……”
梁又雨歪头：“嗯？”
“第七、第八名在第四圈的时候就弃权了。”
“啊？！”
梁又雨一下子愣住了，站在原地腿也不会迈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回过神来，缓缓道：“所以，从那开始，我就一直是一个人在跑了？”
“那倒也不是。到第五圈半的时候吧。”赵凯看着梁又雨表情变换丰富的脸，心里很想笑，但还是强忍住了。
“啊～～怪不得同学们都不见了，是因为等我等得太久，不耐烦了吗？”
梁又雨回忆着自己最后的那两圈：当他挣扎在跑道上的时候，当他一直给自己鼓劲坚持下去的时候，其实所有人都已经跑完，就等着他了……
啊！～～太丢人啦！
“班长，对不起，我给咱们班丢脸了。”梁又雨满脸涨红，不知是尴尬是还是愧疚，也许两样都有。
赵凯本来心里有些好笑的。但见到梁又雨这个样子，突然有些不忍。
其实他自己是有些佩服梁又雨的，因为如果换了是他，参加一个自己不擅长的3000米。跑到一半就算不弃权，也可能会忍不住停下来走路吧。可是梁又雨没有。明明自己快不行了，却还是咬牙跑完了。
想到这儿，赵凯认真道：“你没有给咱们班丢脸。丢脸的是那两个弃权的同学。你是咱们班的骄傲啊。坚持跑完全程，那还不牛吗？有一句话叫坚持就是胜利不是吗？你就算跑得再慢，也赢了那两个弃权的人，不是吗？”
“是这样吗？”梁又雨睁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赵凯。
赵凯答道：“当然了。我是班长，班长说的话还有假？”
“嗯！”梁又雨仰着脸笑了，眼睛弯弯的。
赵凯也笑了，搀着梁又雨继续往前走。远处，太阳开始西沉。一抹晚霞笼罩在运动场上空，格外美丽。
赵凯突然觉得，这样的生活，也许还可以再坚持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