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疫病
被晏怀亲切称为萧老头的人,曾是战无不胜的少年将军,与仕途无门的落魄才子晏无陵一见如故,少年将军的豪迈洒脱,落魄才子的凌云壮志,让二人惺惺相惜,且在那人才辈出的岁月里熠熠生辉。
后来才子入仕,一路从翰林院编修到权倾朝野的三司使计相,将军虽战功赫赫,却厌倦了尔虞我诈的官场,落得个和平年代百无一用的下场。
老将军战袍一脱,自己跑去乡下种田五载,后被当时的太子请回京都教导东宫世子,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世子文弱不喜拳脚,老将军却发现太子伴读骨骼奇佳。
老将军告老还乡,在京郊继续种地,闲时教教晏怀拳脚,这一教便是十年光阴。
一排四五间瓦房,围了个大大的竹篱院,院中简单摆了张石桌,天然去雕饰,几个石凳零零散散、歪歪垮垮放着,彰显着主人的不羁。
除却石桌与石凳,院中还有一口天然水井,再无其它。
“萧老头,我来看你了。”晏怀冲屋里大喊了一声。
姜姝才想说如此是不是太没有礼貌了,就眼见着一个锄头从屋子里飞了出来。
不是飞向别处,正是她与晏怀站的位置,她大惊失色,慌忙往后退了两步,听见“嘭锵”一声,锄头被晏怀一脚踢到石凳上。
此时萧老将军从屋里出来,才要开口骂晏怀踢坏了他的锄头,乍见花容失色的姜姝,一口气憋在了胸口,没敢吐出来。
“你这臭小子,带了新媳妇来也不说一声,差点误伤。”
萧老将军鹤发白须,双目却炯炯有神,对着姜姝挤出一抹微笑:“女娃娃,你叫什么名字?”
姜姝稳好心神,恭敬拜礼:“晚辈姜姝见过萧老将军。”
“小姜姝啊,可有伤到你?”
姜姝摇了摇头,还未开口,萧老将军又道:“要怪就怪晏怀这个臭小子,可别怪我啊,我不知道你要来。”
姜姝抿嘴笑了笑:“是姝儿冒昧打扰了。”
萧老将军摆了摆手,对着晏怀道:“你这新媳妇说话文绉绉的,不像你们家的人。”
晏怀黑了脸:“你再这样,我以后不来看你了。”
“不来就不来,谁稀罕!”萧老将军一辈子耿直不阿,还没被谁威胁过。
晏怀正想着该怎么对付这个难缠的老头,他自己就先认错了。
“不对,是我错了,她像你们家的人,像你那个一本正经的兄长,我不喜欢。”
姜姝得体地笑了笑。
萧老将军看着她解释道:“我说我不喜欢他那个大哥,不是说你。”
姜姝继续得体微笑。
终于得了一句夸赞:“心态好,比他大哥强。”
晏怀无奈:“您别逗她了,她会当真的。”
姜姝被他牵着往屋里走:“外头冷,让萧老头自己挨冻吧。”
“你这臭小子,皮又痒了是不是!”
说完自己又哀叹了一声:“年纪大了,可能打不过你小子了。”
屋里同小院一样简单,一张床一张桌,两口大箱子,另外放了几把虽有磨损却依旧锃亮的刀剑。
晏怀拧了拧眉:“之前拿来的火炉又被你扔了?”
萧老将军正好进来,嘀咕道:“我不用那玩意,送给山下农户了。”
“还是用着好,山上风大,且这几年冬日比从前更冷了。”
萧老将军才要反驳,话却卡在了嗓子眼,晏无陵死于最冷的那一年冬,静默片刻,他呶呶嘴:“知道了,少担心我。”
“不考虑去洛城住?”
“问了多少次了,不去不去。”那个地方,他早就待够了。
“冬日又无田可种,一个人赖在山上做什么?”
萧老将军瞥他一眼:“我能做的事情可多了,山下小杏村的孩子时常来找我学习拳脚,我还帮刘老汉放了一个月的羊,他之前摔断了腿,另外我这些年解决了不少流氓贼寇,山上山下都安全得很。”
晏怀见他说起这些事情时眼中迸发的光芒,无声笑了笑。
“既如此,我也不再劝你,但我会派人每隔三日来一趟,以确保你的安危。”如果他不是战无不胜的将军,一个人住在山上着实危险,可他如今毕竟年纪大了,他虽努力声如洪钟,可那半分吃力还是让晏怀瞧了出来。
世事无常,晏怀曾觉得老当益壮的祖父,没有熬过那年飘雪的冬日,一向康健的兄长,也在冰天雪地的寒冷中垮了身子。
虽然晏怀知道,他们所受的折磨不只是那年的冷,还有心里的寒。
萧老将军没有拒绝,反说道:“既然你派人来,不如再找几个郎中去小杏村瞧瞧吧,最近村子里好些人病了,我心里有些不安。”
“是不是入了冬,保暖不到位,风寒入体?”
“不知道,村里有村医,治了几天没有太大成效,反倒病的人又多了好几个,我怕……”萧老将军顿了顿:“像那年一样,突发疫病。”
晏怀一惊:“疫病?京中何时有过疫病?”
“很早了,你那时还小,大概有十几年了,范围不大所以并没有传开,但那时小杏村的人死得最多,所以我才担心。”
十几年前,他们确实不谙世事,疫病非同小可,晏怀忙应下:“我回去就请郎中去瞧瞧,不过您也别担心,疫病这种东西,百年不遇。”
萧老将军兀自点了点头,“那年的小杏村,也像如今这样突然病了好多人,很多素日里身体强健的一下子就病倒了,一个传一个,来势汹汹。”
“萧老将军,是哪一年?”一直安静坐在一旁不曾言语的姜姝,突然声音发颤问道。
萧老将军一愣,“我想想,想想。”
“神武二十三年,对就是那一年,这小子七岁的时候,淑惠长公主的小孙女去东宫玩耍,晏怀说男女七岁不同席,气的人小姑娘饭都没吃就跑出去了。”
晏怀微窘,抬眼去见姜姝,却见她面色苍白,神情慌乱。
“姝儿,你怎么了?”
“先侯爷是陛下倚重的一品军侯,但待人却一向谦逊有礼,他每日卯时不到就起来练拳,身体向来强健,可不知怎么就突然病倒了,病症来势汹汹,宫里御医都来了好几拨,可仍不见好。”赵嬷嬷的话突兀地在她脑海中响起。
姜姝不自觉握紧了手,神武二十三年,父亲病逝,那一年她六岁。
“敢问萧老将军,疫病是那一年什么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