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各一方的故事
人生是旷野,我辈亦是苍木。园圃未成,娇艳的野玫还值得一看。
--引子
“周一!你明天不用再来了!希望我们好聚好散!”
我叫周一,我在大学毕业后进到一家出版社工作,刚刚说话的那位秃顶老头是我办公室主任,虚荣爱拍马屁,逢人就提自己爱抽牡丹333,暗示大家送礼时明白点。
平时他对我不这样,见面便和和气气的喊着“周老弟”,然而随着在国企身居要职的父亲被查,这份因他得来的工作也随之走到尽头。
我曾一点点给生活这幅画涂上自己喜欢的颜色,在过去24年时间里每一种颜料只要我想就有人双手奉上,我肆意的给画布喷洒不同色彩,也同时用心点缀每一个细节。
这幅画叫“千人万人醉酒图”,画里大部分人都对我洋溢着笑容,我举杯一一回敬,不过瘾,举壶洒脱一饮而尽!
然而我这精心勾画的梦仅在两年后就变得支离破碎,画布被烧出一个又一个洞,没破开的地方也在慢慢褪色,红的绿的掺杂在一块,让人作呕。
不到半刻,恍如大梦初醒。
我抱着黄皮纸箱准备离开了这栋有些年代的出版社大楼,然而走到一楼大堂时,放在夹克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我掏出手机,屏幕显示来电人名叫苏晚拧。
我有些吃惊,她便是那幅画中唯一一个对我哭的人,我和她相交的记忆线已是一团乱麻,只有醉酒后的凌晨才会偶尔想起。
我眼皮微微颤抖,万千思绪涌上心头,手指悬在绿色电话键上,却迟迟不敢按下。
自高中毕业后,我和她已经6年没联系了。我忘记自己什么时候认识她的,只记得懂事时她便出现了。她很漂亮,肤色白皙,干净平整的脸蛋上五官精致得不像话,印象里从小学时就有不少男孩子围着她转,上初中后她的桌板底下已经不缺情书了,我和另一个至交好友余生安总是以此调侃她,她也不恼不喜,只是面无表情的将所有情书扔到垃圾桶,然后回我们一个淡然的笑容。
每一次都是这般,那些情书在落款时写下“苏晚柠”三个字时就注定不会被拆开,没有人是例外,除了我这个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青梅竹马。
上高中后我们还在一个学校,还鬼使神差成为了同桌,步入青春期后的我对她的感情被荷尔蒙具象化,我知道自己喜欢上了这个女孩,于是便想尽一切方法让自己能和她有所交集。为此对学习完全不感冒的我经常和她请教题目,她的侧脸更好看,我经常看得入神,完全忘了她给我讲的那些解题思路,于是便求着她给我讲第二遍,但不管多少次我还是会沉浸在她那动人的美貌里,所以很多时候一下午也只能讲几道题,不过无所谓,真心请教这四个字我只占了前两个。
17岁那年的春天,我做足准备鼓起勇气和她表白后她竟然真的同意了,随即我们偷偷开始了一年的地下情,那一年变成那幅画里最美的背景色。
然而高三时的一天中午,班主任找到我说她已经知道我和苏晚柠的地下恋情,我猜是因为在某一次的课堂上我看她看的太出神而被她察觉到了端倪。
“周一,我很早就知道你和苏晚柠的事情,老师是过来人,如果你和她的成绩还能和之前一样我会选择视而不见,但是她最近几次的考试排名下降得非常厉害,我不知道她这次失利是不是因为你和她吵架还是什么,但是以老师的经验,恋爱中女生往往更容易分心,所以不管如何,你和她现在的关系都会间接或直接影响着她,你懂吗?”
我只记得我当时沉默着,没有回答,甚至没有点头。
她也看出了我的心思,转头眺望远处的操场淡淡道:“老师不想做坏人,但是我必须对你们负责,你是男孩子,我希望你能主动结束这段感情。如果你没有勇气做决定的话,我会考虑通知你们父母,即使你们几年后会记恨老师今天的所作所为,但是如果我不这么做,我怕我看到你们高考成绩出来的那一刻会愧疚一辈子”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随着高跟鞋发出的咯咯声越来越远,一瞬间的无助感瞬间要冲破了我。那时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痴痴的站在走廊一角发呆。
老实说我并不怕我爹妈知道这件事,他们工作一直很忙,所以对我心存愧疚,但是苏晚柠不一样,她的家庭肯定不允许她早恋,让她父母知道了后果不堪设想。而且一个更为严肃的问题摆在我面前,她和我在一起后成绩确实一直在下降。
晚自习下课后我递了张纸条给苏晚柠,约她在实验楼二楼见面,那里平常没什么人,是我们的秘密基地。
那晚她双手背在身后,迈着轻快步伐向我走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白净的脸蛋在黑夜里变得更加楚楚动人。然而等待着我们的,却是一场噩梦。
我可能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一幕,她眼中挤满泪水,紧咬嘴唇看着我,随后带着哭腔质问道:“周一,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我只是摇头,因为泪腺就在崩溃的边缘,我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她,不知道该怎么和她坦然告别。
那晚我没有给她想要的原因,我也不打算告诉她班主任找过我,因为那样她还是会花心思在我身上,那么这场分手就没有意义了。
我说完分手后便径直向着远处走去,我不敢回头,我怕我会在下一刻心软,我平静地拐过一个转角后便开始狂奔,我眼角忍不住地冒出热泪,不知道跑了多远,最后累得瘫坐在一栋老房子的门槛上,然后哭得撕心裂肺。
第二天她便申请调去了珍珠班,这是为年级前30的人设立的小班,她早就可以去了,只不过之前一直为了我留在普通班级。那天早晨她甚至都没有自己回来收拾东西,是她最好的朋友胡雯代她收拾的,所以也就没有和大家道别,为此她还饱受非议。
因为珍珠班和高三楼不在同一栋,所以在那之后我也很少看到她。高中毕业后她去了国外念书,听胡雯说后来继续攻读研究生,我则考上了一所上海的大学,自此天各一方。
我长舒一口气,电话铃声在空旷的大堂显得格外刺耳,也同时把我从回忆中抽了出来。
大堂两边的罗马柱后有一面硕大的镜子,我抬头刚好看到镜中的自己,那人头发凌乱看起来有些邋遢,灰色夹克的领子还翘起一边,有两个字形容再合适不过——落魄。
我愣了好一会还是没接起电话,因为实在不敢。
我想不到她为什么突然给我打电话,只是现在我和她还有什么好聊的呢?关了声音后我便继续向门外走去。
经过门房时我往里头瞧了瞧,想和那个年轻的保安道个别。
他叫钟凯,是我在这里的第一个朋友,出版社大部分地区禁烟,所以我经常在门口和他来两口,偶尔吹吹牛,他说我没什么架子,是第一个会分烟给他的职员,这里的其他人都不爱搭理他们,所以此前每次路过时他都会和我打招呼。
保安室的玻璃是暗绿色的,在我记忆里老房子的玻璃颜色好像都是这样。我讨厌这种颜色,在阳光下它上面附着的灰尘和污渍变得清晰可见,显得很脏。
我往里头瞧去,保安室不大,我很快和他眼神对上了,他惊讶的看着我,随即马上笑着站了起来,一边叫着我名字一边和我招了招手,但是随后他又注意到我胸前抱着的黄皮纸箱,一瞬间眼神就暗淡了下来。
他往门口走去,正想开门,却被保安室的另一个大叔拦住了,他是他们的队长,我透过那肮脏的玻璃看到他对钟凯摇了摇头,钟凯愣神看着他。
我知道他在保护钟凯,现在谁也不想和我有牵连,他现在和我道别反倒会让人怀疑他的这份工作是否也和我父亲有关。
我摇摇头冲他笑了笑,不再停留,随即匆匆走出大门,把胸前的黄皮纸箱一把扔进了门口的垃圾桶,点了根烟看着路上来来回回的车流,
上海天气很诡异,在秋老虎过去后的某个晚上就会突然气温骤降,今天虽然有些阳光,但空气中的寒意已经让人有些措不及防了,我看着眼前的烟圈有些怅然。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低头看了眼手中快要燃尽的香烟,还包括地上的几根烟头,我想起了一个地方。
我踩灭香烟后招了辆出租车,告诉司机一个酒吧的名字。
我瘫坐在车上,眼神木然的看着车窗外流逝的风景。这时手机铃声又响了,是余生安,我迟疑了一会后还是接起了电话。
他率先开口道:“周一,你在哪呢?”
“咋了?”
“告诉我你在哪,请你吃饭。”
我放下手机看了眼时间,随即没好气的说道:“现在才3点,你不上班吃个毛的饭?”
“你好几天不和我们联系,所以我今天请假陪君子啦,今晚喝一杯?”
我沉默了一会,想想自从我家出现意外后确实已经好几天没有接他们电话了。我点开手机的通话记录,连着翻好几页都是未接电话。第一个是刚刚打来的苏晚柠,第二个便是余生安,显示6个未接,后面还有胡雯、裴清霏和张木南,我高中有一个小团体,除了这五个人还有一个曾识简没给我打电话。
我有些愧疚,沉默片刻后说道:“去送别酒吧吧。”
余生安应下后我便挂断了电话。
出版社离送别酒吧并不远,10几分钟后我便来到门口。我一边从口袋掏出烟盒一边向酒吧里走去。
这间酒吧老板姓尹,大家都叫他尹哥,因为是下午三点的关系,酒吧才刚刚开门,店里压根没多少人,老板也闲,此时就在吧台擦拭杯子。
我大学就常来这里,和他很熟,点头示意后他笑着给我倒了杯酒。
“好久不见啊,今天不用上班吗?”
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平静说道:“失业啦。”
“失业?什么情况?出版社也能倒闭吗?”
我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看着尹哥,道:“什么倒闭,被辞退了。”
他抬起头,一边拿起了另一个杯子一边疑惑的说:“这种单位也会裁人?”
我痛苦的摇了摇头,苦笑道:“别问了尹哥,来你这喝酒来的。”
我长舒一口气,但是心情却越觉得沉重,像是被一块块巨石压着。其实如果只是失去工作的我并不会如此痛苦,只是我看到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在一点点倒塌。
我父亲被带走后我妈整天以泪洗面,昨天我那个舅舅又来我家把我妈接走了,我问我舅舅要带我妈去哪,我舅舅有些愤怒的看着我,我理解不了这种愤怒的来源,他没有回答我问题就离开了。
当我还沉浸在这棉麻痛苦的思绪中时,我身边突然坐下一位女生,她穿着白色羽绒夹克,下身配了一条白色长裙,发尾微卷的黑色长发散漫地披在肩上,身上散发出清冷的气质。她环视一圈周围后提了提脸上的口罩。
我余光注意到柜台其他方向都朝这投来了目光,我并不意外,因为裴清霏每次都能成为焦点,大学时我一晚上就要帮她拒绝好几个想要和她喝一杯的男生。
她极其出众的相貌在高中就声名远扬,大二被模特公司邀请,大三拍了几个广告后签约了一家娱乐公司,这几年拍了几部青春校园剧已经小有名气,所以她现在才要戴着口罩。
她指了指我手上的杯子,朝尹哥说:“帮我拿一杯和他一样的。”
我抬眸有些惊讶的看着她,问道:“余生安告诉你我在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