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 25 章
庙里一片寂静, 那些侍卫也都十分默契地转过了头去,不敢再看这边分毫。萧淮额角的青筋凸了凸,好半天后, 才慢慢让它缓了下来。
宋晏储薄唇紧抿, 目光扫视一眼,还想再说什么, 可是又怕再刺激到了他,索性闭上嘴一言不发。
尴尬的氛围在二人之间弥漫。
头一次萧淮还能安慰自己说是药效的作用, 可这一次他实打实的起了反应又该怎么解释?若说是喜欢男人倒也不至于, 边关男人虽说糙了点,但也不是没有长得好看的,他也没对谁起过反应啊。
萧淮脑子里一片乱麻, 最终只能归根于自己太久没纾解,这一番刺激又太大。
肯定不是他喜欢男人。
二人相对无言。
宋晏储缩在庙里两个墙壁之间的角落里, 前面有火堆烤着, 脚下还有温暖的热度不断传来, 她歪着头, 漂亮的桃花眼慢慢合上, 忙碌了一日,困意渐渐笼上了心头。
宋晏储思绪愈发下沉,意识渐渐模糊,就在她即将沉浸深渊里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唤声:“殿下?殿下!”
宋晏储挣扎着般睁开眼, 就见陈玉在她身边,躬着身子柔声劝道:“夜里天儿冷,殿下莫要睡过去了。”
宋晏储迷迷糊糊,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一时之间心里烦躁地抹了把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孤知道了。”
她强撑着睡意,慢慢坐直身子,可困意来袭,无时无刻不想睡去。宋晏储眸中还带着茫然之色,似是一层薄雾笼罩在眼前。
她沉默着想了好半天,才慢慢转过头,看着萧淮说道:“再同孤讲讲边关的事吧。”
萧淮正闭目养神:“方才不都讲过了?”有什么好听的?
宋晏储强忍着困意,声音沙哑:“你方才说的都是不好的,”她顿了顿,似在组织语言:“……可西州那么大,总该有什么有意思的事吧?”
萧淮沉默片刻,他对上宋晏储略显迷离的眸子,终究还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往她身边凑了凑,用着低沉的嗓音缓缓开口:
“西州天寒,便
是夏日温度也没高到哪里。兄弟们打完胜仗回来会在营地里举办篝火晚宴,一群人围坐在一起,中间有人会架一个大大的架子,把从鞑子手里抢来的牛羊烤了,这样弟兄们也算是能打打牙祭,尝点肉,解解馋。”
“周围的人围成一个圈,手里拿着个随便找来的东西玩击鼓传花。有时候是一根骨头,有时候是一把匕首,还有的时候是谁的一件衣服。东西落在谁的手里,谁就得回答一个问题,回答不出来,就得唱一首歌儿。”说到这儿,他忍不住笑了笑:“一群大老爷们,唱歌跟要命似的,难听死了。”
他的声音轻缓低沉而富有磁性,宋晏储撑着脑袋听着,仿佛能看到边关一群汉子在那唱着难听的歌,周围一群人哈哈大笑的场景。
“有时候鞑子老实了,不来进犯,兄弟们没事就会踢蹴鞠,输了的队伍要给赢的队伍洗一旬的脏衣服。都是一群臭老爷们儿,衣服脏的跟什么似的,凑近闻一下就能熏死……”
宋晏储好奇问道:“你给别人洗过吗?”
萧淮睨了她一眼,呵了一声:“我能输?”
宋晏储眸中不由划过一抹笑意。
他接着道:“西州粮食不够,弟兄们没事就琢磨着自己种田。每人负责两个巴掌大的那一小块地,早上一起来就得检查一下种子长得怎么样,到了恶劣的天气,还得给它蒙上一层东西或用石头围起来,唯恐第二天早上一起来苗苗就死了。”
“头一年那些种子全都死光了,到后来有人慢慢摸索出了经验,还真种出了些东西来。一群兵油子现在一手种田技术比那些在田里活了一辈子的老农也差不到哪里去了……”他笑了一声。
宋晏储应声道:“西州环境恶劣,他们都能种出东西来。待他们卸甲归田,倒是能让他们教教百姓们如何种田,说不定还能提高粮食产量。”
萧淮“噗”地一笑:“那感情好啊,那些兵油子活了一辈子大字不认识两个,还能有当老师教别人的时候,可不得高兴坏了。”
宋晏储看着火苗“扑哧扑哧”窜着的火苗,眸光越发柔和,她喃喃
道:“会有的。”
萧淮继续讲,讲军民一家亲。西州环境恶劣,收成不多,大多数百姓都吃不饱肚子。可尽管如此,每当秋收的时候总是会有百姓扛着两袋粮食,悄了摸得跑到军营边儿上,把东西往军营里一扔,转身就往回跑,比兔子还要快。
这种情形还并不少见,从秋初到秋末,每天都有那么几个百姓扛着粮食来,甚至还有推着独轮车帮别人带来的,被发现后撒腿就跑,连车都不要了。经过几次这样的事后萧淮有了准备,每日都让将士们站在军营边上守着,不让百姓送东西来。可有的百姓跑得飞快,他们抓都抓不到;有的是更是鬼得很,转挑夜里来,将士们都困得不行,还真让他们得逞了;最“气人”的是有些“赖子”,就算被抓到了也没办法,他们会说扛着麻袋走了一路累得不行,要到军营里喝点水。好,喝完水了,该走了。可他们又说走了一路很累了,要吃点饭。总而言之就是一个意思,你不要我的粮食,那我也就不走了。军营总不可能让普通百姓在这儿呆的太久,最后没办法,还是把东西收下,把人送了回去。
如此这种事不胜其数。弟兄们知道那些百姓都是好心,最后便也没禁过他们,只在每次跟鞑子打的时候多掏点劲儿。有时候带回来的牛羊多了的话就会让人送到附近的城里镇上,给那些百姓分一点。如此互通有无,日子倒也还能过得下去。
宋晏储听得津津有味儿。她生在皇家长在皇家,从一出生起就面临着数不尽的腥风血雨。每天抬眼阴谋闭眼诡计,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纯粹的情谊。
萧淮也是放开了,他靠在宋晏储身旁,极其放松地回忆道:“弟兄们跟鞑子有着血海深仇,平日里不死不休,但这种情况,在冬日的时候会改变。每到冬天,西州就会飘起鹅毛大雪,天冷得彻骨,行军也不方便,这个时候便是双方默认的休战期。时间一长,百姓和鞑子都知道这个时候不会打仗,便约定成俗的在交界线上交换一些东西。鞑子会用牛羊跟百姓们交换粮食,百姓们也会用自己家里新鲜的蔬菜跟他们交换一些牛
羊肉。”他说到这儿,忽地顿了顿,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可惜现在,这个机会也没了。”
周围气氛急转直下,宋晏储此刻脑子不甚清晰,慢慢想起来岑家被抄家那件事。
原因,似乎也是因为同边关互通款曲?
旁边一个一直在听着的护卫忍不住默默开口道:“可鞑靼狼子野心,如此放松警惕,届时万一出了事又该如何?”
萧淮转头看他,是一个年纪轻轻细皮嫩肉的小郎君,他讥讽地笑了笑:“你只想到此举是放松警惕。那你有没有想到,若是没有互市,边关百姓该如何?那些没有粮食的鞑子最后万一走投无路攻了过来,又该如何?”
“互市周围有双方军队守着,没有人敢轻举乱动;便是真有人敢闹事,查清事实真相后,也对给对方一个交代。”萧淮回望西州,眸中深沉,低叹出声:“没有人会不珍惜难得的和平。”
就像鞑子对大晏来说穷凶恶极,其罪恶罄竹难书,可若是他们有着丰裕的粮食,有着可以长时间居住的家园,不必再隔个两日便要驱着牛羊到处迁徙,寻找新的领地,他们又怎么可能会愿意过这种战乱的生活?
百姓都是希望和平的。
那个护卫哑口无言,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卫林,却见他面上冷淡,只说了一句:“闭嘴,别多管闲事。”那护卫顿时不敢再多言。
宋晏储久久未语,萧淮回眸看向宋晏储,墨色的眸子盈着璀璨的星光:“殿下之前说的,可是真的?”
萧淮没明说,宋晏储却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狭长的睫毛轻颤,对上他与往日截然不同、认真的双眸,声音低哑:“孤从不开玩笑。”
萧淮面上浮现了浅浅的笑意。
边关虽苦寒,但将士们总能找到一些有意思的事情,萧淮断断续续跟她讲着,轻缓的声音在耳边萦绕,宋晏储意识昏昏沉沉,但竟是有种安心的感觉。
宋晏储意识渐渐不清晰,沉沉地睡了过去。萧淮只觉怀中一重,垂眸看去,就见那纤瘦的人影已经落到了怀里。
他轻轻啧了一声,面上嫌弃宋晏储这般滋润
,但还是将她往自己怀里靠了靠,尽可能地给她取暖。
至于为什么会这么做,萧淮只想着毕竟是一国储君,身娇体贵,要是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也麻烦。
庙里静谧无声,只剩火苗噼里啪啦的声响,倒是衬得一派温馨之色。
陈玉在烤着的外衣总算是干了,他回头一看,却见宋晏储缩在萧淮怀中,双目微阖,看起来睡得正香。
陈玉纠结好半晌,还是没去打扰她。
罢了,睡就睡罢。他把衣服披在宋晏储身上,又把火堆烧得旺一些,目光担忧地看向外面。
雨还在下,只是小了一些。
也不知东宫的人何时能到。
萧淮拥着宋晏储,也闭上眼小憩。
夜色深重,雨水滴答的声响外面作响,便是那些年轻力壮的护卫也有些受不了,站起来四处走动,以求暖暖身子。
萧淮是被热醒的。
周围虽说都是护卫,但萧淮还是不放心将自己的命全然交给别人手上,因此哪怕是小憩,脑海里也都有一根弦紧紧地绷着,保持着警醒。
就是这个时候,萧淮迷迷糊糊觉得有些不对劲,再仔细一感觉,怀里的人身上的温度惊人的热!
他猛地睁开眼睛,就见缩在他怀里的人脸色带着不正常的红晕,眉头紧紧皱着。他用手探了一下她的额头,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他忙清醒过来,晃了晃她的身子,面色严肃:“醒醒!别睡了!”
宋晏储睫毛颤了颤,思绪还沉浸在无尽的深渊中,不愿醒来。
萧淮沉声道:“别睡了,你发热了!”
许是对发热两个字格外敏感,宋晏储艰难地睁开眼睛,只觉面前的一切都模模糊糊的,带着好几层幻影。她眨了眨眼,眼皮似有千斤重。
萧淮见她又要睡过去,连忙拍了拍她的脸,提高声音道:“别睡!”
陈玉也赶忙凑了上来,帮着把宋晏储叫醒。
宋晏储神思沉沉,可因着自幼对发热两个字极为敏感,又恍惚地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这才勉强睁开了眼。
一觉醒来,只觉口干舌燥。她深吸一口气
,又看着萧淮冷凝的面色,嗓子沙哑至极:“放心吧,孤还没死呢。”
“呸呸呸!殿下不可说胡话!”陈玉急得要死,可现在吃穿皆无,他就算再急也没法子。
萧淮眉头紧锁,怒斥道:“东宫的人是干什么吃的?那么长时间还没来?!”
陈玉这时候也没想萧淮是怎么以么一副理直气壮的姿态责怪东宫下人的,此时的他也是快急得要死,心中气恼无比,
前些日子刚把宫里被人安插的诸多探子清理了出来,看来是教训还不够,这种时候都敢如此懈怠。陈玉正想着回宫之后定要把整个东宫好好肃理一番,却忽地听闻外面马车声响,由远及近。
卫林一直警惕着四周,听着动静立刻冲到屋外,见到来人后面上也不由一喜,忙回头道:“是宫里的人来了。”
陈玉正在气头上,闻言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骂,萧淮率先做出反应,一把把宋晏储抱进怀里,大步朝着门外走去。
恰好此时屋外的马车也停了下来,清汝下车,见状一惊,连忙拿了个大氅、撑着把伞奔了过来。
陈玉一把把大氅披在宋晏储身上,清汝打着伞,萧淮抱着宋晏储,钻进了马车内,陈玉不放心,也跟了上去。
车夫扬鞭,马儿叫了一声,快速地往宫里奔去。
宋晏储晕晕乎乎,萧淮将大氅把她严严实实地围了起来,又把暖炉塞到她手里。他四处找了一遍,看着一旁的角落里有热茶,试了试温度,给她灌了一点。
陈玉就在一旁看他把一应事务安排的妥妥当当的,自己在那干瞪着眼插不上手。
宋晏储只觉得脑袋晕晕沉沉,好像脚踩在云端之上,一个不稳,就要摔倒。
好在她自幼体弱,这些年来早就习惯了生病,此番虽难受,却还是最快的速度调整过来。
温热的水沾在唇上,慢慢下肚,总算是让她好受了些。宋晏储慢慢抬眸,就见萧淮还是裸着上身,眸中不由浮现愕然的笑。
陈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着萧淮赤裸的上身也是一愣,而后连忙翻出来一件衣服递给他:“殿下的衣服
,就是小了些,将军先将就着穿穿。”说罢,他又想起上一次这位爷挑剔的样子,补了一句道:“都是干净的,将军放心。”
这个时候有的穿就不错了,萧淮自然不会再挑剔。只是太子身形瘦弱,她的衣服穿在他身上紧绷绷的,动作之间都不方便,萧淮皱了皱眉,只能忍着。
马车里的装饰以舒服为最重要,宋晏储闲闲靠在车壁上,也没因为马车的晃动而感到丝毫不适。
马车极速向东宫驶去,雨滴落在车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清脆又沉闷。宋晏储闭目养神,忽地唤了一声:“萧将军。”
萧淮回眸看她。
宋晏储素来苍白的脸上盈着一抹不正常的红晕,墨色的眸子中也因为发热含着丝丝的水意,她轻咳了两声,声音嘶哑干涩:“今日这场刺杀,将军觉着,是冲着孤来的,还是冲着将军来的?”
马车里一时寂静无声,陈玉心中大惊。
萧淮面上的笑与柔和顿时敛了下去,漆黑的眸子一片深沉,通身气势沉肃凌厉,就像之前斩杀刺客时一般,再无之前那副吊儿郎当的神态。
陈玉一时防备,不由往宋晏储身边靠了靠,一副护着她的姿态。
宋晏储丝毫不觉惊讶,毕竟是于战场厮杀多年、立下赫赫战功,年少成名的大将军,又能在未来篡了她宋氏皇位,若是真的如他前段时间表面那般,才是奇怪。
萧淮道:“殿下这话什么意思?”
“孤是什么意思,大将军应该很清楚。”宋晏储看着他:“将军私自回京,所为无非两件事,一是军饷,二为岑家。”她脑子昏昏沉沉,就连呼吸都有些难受:“可奈何,将军碍了有些人的眼。”
萧淮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并未反驳,因为他知道他说的极有可能是真相。
太子身为一国储君,身边护卫众多,明面上的那些,暗地里跟着的数量也不在少数。就今天那些刺客也妄图刺杀太子?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除非,他们的目标,本来就不是太子。
萧淮扯了扯嘴角,目露讥讽:“殿下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将军这话说
得,咳咳……”宋晏储捂着胸口又咳了两声,等气喘匀了,才抬头看着他,淡淡笑了笑:“今日,孤好歹也算是受了将军的无妄之灾,将军又打算如何补偿孤?”
宋晏储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萧淮哪还不明白?他敛下了浑身的锋芒,闲散地靠坐在一旁,他顺着她的话道:“害殿下遭了这份罪,是臣的不是。殿下想要如何?”
宋晏储沉吟了片刻,认真开口道:“常言道,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将军以为如何?”
萧淮心中一跳,眸光晦涩看着宋晏储:“殿下可知,殿下的话什么意思?”
看他不顺眼的人多了去了,旁的不说,只费家,太子外家,她是真的想好怎么做了?
宋晏储笑容虚弱:“孤自然知晓。”她又道:“萧将军,你等得了,边关的将士未必等得了。”
“孤说过,孤待自己人,一向很好。”她看着他,眸中带着笃定与势在必得:“萧将军以为如何?”
宋晏储面色苍白,一抹朱砂般的殷红点在面颊上,衬得那张本就娇艳无双的面孔更加靡丽至极。可即便如此,也未能给她浑身上下添上一丝柔和的气息。
萧淮对上她眸中毫不掩饰的野心,才兀地明白过来,为何在他说她像个女人时,那些侍卫会笑得那般放肆。
他忽地笑了笑。也不知是在笑她这个时候还不忘拉拢人才,还是在笑自己方才那一刻鬼使神差的念头。
他垂下眸子:“殿下既然这般说了,那臣……自然恭敬不如从命了。”
“既如此……”宋晏储深吸一口气,浑身的尖锐似乎一瞬间收敛了下来,这一刻,她只觉得脑海中的刺痛汹涌袭来,她纤长的手指紧紧握着车壁,指尖泛起了白色:
“太子右卫率一职尚且空缺,将军可愿屈就?”
萧淮笑着点头,眸中情绪翻涌:“好。”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不太可能吃亏,女主也不愿意吃亏,反正俩人都不是啥好货就对了
以及,同居生活就要开始啦(不是)
感谢小天使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