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霍叔叔,送你一朵花。”皇甫珏也瞧见了霍青,从竹篮子里拈出一枝木槿花,三步两跳地迎了上去。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别看皇甫珏年纪小小的,却已经能够分辨出人的长相美丑来。自己的父母、弟弟暂且不论,对于英俊的男人,无论是霍青、独孤枫、房子陵这样的长辈,还是房君虞、霍希文这样的小小帅哥,她待他们的态度总是十分亲热的。俗话说得好:三岁看大,七岁看老。无怪乎简宁常说,将来皇甫珏长大了必定是大色女一枚。
霍青愣了一愣,接过小家伙献上的木槿花,脸上倒有几分尴尬。偏皇甫珏缠住他道:“霍叔叔你闻闻,香不香?好看不好看?你说,你说呀。”霍青只得略低下头去,做出闻的样子,然后点头道:“嗯,是有些香味。好看,好看。”皇甫珏逗得霍大帅哥说了两句话,十分满意,咯咯地笑了。“咦?霍叔叔,你的脸怎么啦?是让猫给抓的吗?你们那儿有猫吗?给我弄一只来吧。皮皮和咪咪留在宫里了,我怪闷的。好不好?”接着,她也发现了男人脸上的异样。
霍青给问住了,不知如何作答。眼光一瞥,向正朝两人走来的佳人脸上望了一眼。简宁与他目光相接,心里嘀咕道:瞧我做什么?我脸上又没答案。又一想:亏宝宝想得出来,让猫给抓的。哪只猫有那么大的胆子?明明是让哪知雌老虎给抓的。人儿会这样想,自然有其道理。当初天子在世之时,每每背上被自己抓得是一道一道的红印。就是霍青,曾几何时,简宁也在他背上留下过深浅不一的印迹。只是,抓便抓罢,怎么弄到脸上来了?成个什么样子!何况还在国丧期间呢。就这样熬不住?仅仅几步之遥,佳人心里已经转了无数个念头。
“宝宝,我们走了。”搀住皇甫珏的手,简宁冲霍青微微点头致意。霍青亦点了点头,然后俯首退至一旁。皇甫珏正等着帅哥答话呢,忙道:“霍叔叔,记得给我弄一只猫来。要白色的。记得哦!”简宁摇着她手道:“没几天就要回宫了,别胡闹。等回了宫再说。”一边说着,唤教养嬷嬷上前来,命领了小公主先回琅環福地去。等皇甫珏走远了,便向霍青正色道:“将军治军向来严谨,又一向严于律己。如今国孝在身,行事更当慎重。脸上的伤赶紧治一治吧。”说完,也不等人辩解,兀自由侍女们簇拥着去了。佳人的话中之意,霍青仔细一想,如何不明白?摸着脸上的那几道抓痕,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方才挪步走开了。
回到琅環福地,简宁无论如何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便趁着与晚香闲谈的机会,故意装出无心的样子,问起那些御林军每日下值后可有什么消遣。说这儿不比京城,荒山野岭的,那些大老爷们整日给拘在山里,好几个月下来岂有不生事的,就只瞒着上头罢了。晚香不及多想,实话道:“公主若是不问,我也不好多嘴。倒是听说过前几个月有人下了值便偷偷骑马溜出去消遣的。听说有的人还在前面的市镇养了老婆呢。下了值就赶百八十里的路去那里歇上一宿。”
简宁瞟了晚香一眼,啐道:“人家养老婆的事你倒说得出口,也不害臊?”晚香脸上一红,硬着脖子道:“是您问我,我才答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嘛。不然,我好端端地说人家养老婆做什么?”简宁见她恼了,也就不再取笑,因道:“前一阵子倒也罢了。如今正是国孝在身,他们还敢这样胡闹吗?”晚香道:“近来倒是没有听说过了。谅他们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简宁呷了一口茶,应道:“这也不一定呢。说起来,总是霍将军治军不严。弄不好,他自己就知法犯法。长官尚且如此,底下人自然有样学样。”
一面琢磨着主子的话,晚香想起方才见到霍将军,他脸上有几道奇怪的伤痕。她是个女儿家,不会像简宁那样轻易地就联想到那件事上去,但总猜到了几分,便道:“我明白了。那么公主预备怎么办呢?我见您刚才同霍将军说的那几句竟是有些责备的意思。他听了,自己就知道收敛了。依我说,就这样算了罢。横竖要回宫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简宁听了这话,竟有些心虚起来,忙道:“你明白什么了!既明白了,为什么帮着人家说话?别是得了人家什么好处了吧。或者”不等佳人把话说完,晚香早红着脸跑了。简宁倚在绣榻上,低着头,将一根手指含在嘴里,咬着指尖,亦是发了半天的呆。
到了下午歇中觉,简宁居然十分好睡,一直躺到申时过半,方才起得身来。难得的是,连一个梦也没有做。反倒是一觉醒来,脑子里又开始琢磨起男人脸上的那几道抓痕是怎样来的。这也难怪。凡事总是此消彼长的。人儿心里正记挂着这件事,对于天子的思念便自然而然地被暂时搁置了起来。更衣梳洗毕,正欲命教养嬷嬷将皇甫珏带来,却有侍女进来禀报说,长公主一家已经到了山脚下。简宁疑惑着,怎么姑姑他们要来也不事先命人知会一声,忙命人领来皇甫珏,母女二人由一众侍女、嬷嬷簇拥着亲自去宫门口迎接。
见了面,静仪公主只管向佳人脸上使劲地打量,彷佛八百年不曾碰过面了。简宁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起来,娇嗔道:“怎么姑姑不认得我了吗?这样看着我。”静仪公主分明是松了一口气,微笑道:“我看你气色倒还好,平白害得我担心了一场。只是瘦得多了,总是不肯好好吃饭的缘故。”简宁卖乖道:“您心里不放心我,所以特意跑这一趟吗?您待我太好了。”静仪公主道:“我不止要来看看你呢,还打算在这里住几天。到时候陪你一道回京,如何?”简宁听了,自然欢喜,连声道:“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只是姑父可要孤单了。”静仪公主拍着人儿手背,啐道:“小丫头,都当上太后了还这样贫嘴。”
简宁抿嘴笑了笑,又向着静仪公主身后道:“你们夫妇俩是来了就走呢?还是也赏光留下来小住几日?还有君虞、君馨,陪我们宝宝玩几天好吗?她一个人怪可怜的。”房子陵已将皇甫珏抱在手里了,因答道:“如今国丧,学里放了假,来这里小住几日倒是不坏。就算表妹不提,我也是这个意思。”绿珠手里牵着房君虞,却将女儿君馨交由一旁的教养嬷嬷抱着,说道:“我好久不曾陪伴在公主身边了。就是两个小家伙,也非常想念您。我们自然是求之不得。”大家在宫门口寒暄了一会儿。霍青亦现身出来向静仪公主行礼。静仪公主以长辈的身份勉励了他几句,随即道:“好咯。咱们进去再聊。”说着,挽住简宁当先走进了蓬莱宫。
因为人多的缘故,这一天的晚膳用得十分热闹。简宁特意命人单开了一张小席面,让皇甫珏尽地主之谊,好好地招待房君虞、房君馨。于是,三个小家伙团团坐了一席,扮家家酒似的,自己夹菜,自己添饭,玩得不亦乐乎。简宁则与静仪公主、房子陵、绿珠坐在一旁的长宴桌上边吃边聊。小孩子最是天真烂漫,心里装不下半分的愁苦。尤其是皇甫珏这样没心没肺的淘气包,即便刚刚失去了父皇,在难过了头两天之后,便依旧有说有笑,阳光灿烂了。今日有了小伙伴们的加入,更是快乐地不得了,招待起房氏兄妹来,是有模有样,俨然一个小大人。简宁见宝宝如此,又有姑姑、表哥和绿珠陪着自己说笑,着实感受到了一份久违了的浓郁的亲情的包围,不仅心情开朗了许多,连胃口也跟着大好。
当天晚上,静仪公主搂着简宁在白玉床上一处歇了。绿珠在床下打了个地铺。娘儿仨说了整整半宿的话。简宁枕着静仪公主的胳膊,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就像是趟在了自己妈妈的怀里,心情宁静而踏实。对于漫漫长夜的恐惧,对于皇甫擎的无尽思念,在这一晚,是无暇顾及的了。而皇甫珏、房君虞、房君馨则在皇甫珏的寝室里施行着大被同眠。小家伙们钻在一个被窝里讲着悄悄话,脸对着脸,脚抵着脚,两小无猜,卿卿我我。君虞的性格虽然文静,但是碰见皇甫珏这样过分外向的孩子,又是这样一个漂亮的女娃娃,他的话就变得多了起来。君馨的年纪最小,还有些辞不达意,常常被哥哥、姐姐冷落在一旁。时晌久了,便吵着要嬷嬷。嬷嬷只得将她独个儿抱在怀里哄着睡了。
却说房子陵这一晚却是住在御林军的营所内。一来,他一个外男留宿在内宫多有不便。二来,自从霍青奔赴西北前线,回来后又一直在骊山驻守,两人许久不曾有机会深谈。今日正巧,绿珠须陪伴在静仪公主和佳人身边,所以房子陵特意提出要去山脚下御林军的营所歇息,顺便与霍家兄长叙谈叙谈。四大家族向来同气连枝,这般请求自是不会有人反对。候着霍青从离宫各处巡视回来,房子陵便邀其一同夜泡温泉,再备上两壶清酒,并不叫人伺候,两个大男人背靠着池壁,在月光下自斟自饮,话题总离不开一个人。
“今日见着表妹,竟不大像阿奴说得那般。昨晚上究竟怎么一回事?果真那样凶险吗?霍兄脸上的伤,真是表妹弄的?”房子陵急于想知道昨夜在天台上发生的一切。今日一早,阿奴赶来报信,说什么主子夜里不肯睡觉,跑到骊山顶上又哭又笑,看着有些神智不清了。闹到后来,竟然要跳崖自尽,说什么欲追随大行皇帝而去。若不是霍将军巡视到琅環福地,见内外一个人没有,追到了山顶,强行将主子从阑干上抱下来,后果只怕不堪设想。“我听了,倒吓了好大一跳。”房子陵道:“可是到这儿来一看,表妹她好好的,瞧不出半点毛病来。大约是睡了一觉,什么都不记得了。”说着,执起酒杯,灌了一杯酒下肚,然后转过脸来,看着霍青,只等他答话。
霍青将一块面巾叠作四方,垫在后颈下,仰头枕着池壁上一块凸起的光滑的岩石。他闭上眼睛,在氤氲的水气里回忆起昨夜的情形。赶到山顶的时候,人儿就站在那汉白玉的阑干上,狂风将她身上的披风吹得整个儿卷起。她站在那里,那样的弱不禁风,摇摇欲坠,只需再向前踏出一步,就将坠入山谷深涧,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她的神情是何其的孤苦与无助!原来她竟这样地爱着他。男人心痛如绞。侍女、太监们不停地劝说着,但是没有一个人敢贸然采取行动,生怕适得其反。阿奴跪在阑干边苦苦地哀求。可人儿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她只求一死,只求追随他于地下。
不!你不能死!霍青一跃而起,欺身上去,一把将猝不及防的简宁揽进了怀里。“放开我!你放开我!”简宁在反抗中,用她长长的指甲在男人脸上死命地抓挠。她边哭边喊,身子不停地挣动。“不许你碰我!听见没有!你放手!呸!”她甚至向男人的脸上吐唾沫。“不!你不能死!我不准你死!”霍青是无论如何不肯放手的。他抱着她一路回到琅環福地。就在回半山腰的路上,简宁却睡着了,兴许是闹得久了,精疲力尽了,她在他宽阔的胸膛里睡着了。“她不记得更好”霍青睁开眼睛,见房子陵听得入了神,便缄口不再往下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