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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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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玺十七年七月初八,未正二刻,天子因病驾薨于骊山蓬莱宫,卒年三十四岁。谥号:承天隆运英睿恭俭大德宏功仁纯孝章皇帝。庙号英宗。次日辰时,礼部尚书吴昌绪于大行皇帝柩前宣读遗诏。诏曰:

    修短有定期,死生有冥数。圣人达理,古无所逃,莫非命也。朕自登基以来,承祖宗基业,系万民安乐于一身,勤劳邦国,一日不敢懈怠。正欲定天下之袄尘,成域中之大业,奈何焦劳成疾,弥国不瘳。吴王琰天钟睿哲,仁孝友爱,着柩前即皇帝位。丧制以日易月,三日听政,十三日小祥,二十七日大祥。望将相协力,中外同心,共辅乃君,永光丕构。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就这样,年仅三岁的皇甫琰在柩前承袭帝位,由内侍伺候着戴冕冠、披衮服,登上了御座。小家伙正沉浸在刚刚失去父皇的悲痛中,耷拉着小脸,抿着嘴,眉头儿皱成一团,不时转过脸去看着自己的母亲。简宁站在他身旁不远处,每每投去抚慰的眼光,才哄得他不曾当众哭鼻子。皇甫珏一边观礼一边扯着人儿衣袖问道:“妈妈,妈妈,弟弟做了皇帝。那我呢?我做什么?”简宁牵住她小手,另一只手伸出一根手指抵住嘴唇,轻声应道:“嘘——别说话。琰儿做了皇帝,你还是公主啊。皇帝的姐姐也叫公主。”皇甫珏听了,好生失望,噘起小嘴来嘟囔了一句。“真没劲!”

    礼部尚书吴昌绪紧接着又宣读了另一份诏书。内容正是前文所述,皇甫擎要立简宁为圣母皇太后。一经宣读,事先知情者如静仪公主、独孤太后、独孤柳自然面无表情,但霍无忌、霍青、皇甫倩等不知情者都禁不住神情一怔。本朝自开国以来,还从未有过两宫太后共同辅政的局面。敢为人先者,是需要一点勇气的。好在初云公主身为新君的生母,又与独孤皇后一样乃是大行皇帝生前亲自上门迎娶的正妻,如此想来,倒也名正言顺。当即请独孤太后上坐,独孤皇后、初云公主坐于东西两侧,众人就此参拜太皇太后、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

    宣读完遗诏,独孤柳、简宁一左一右搀着皇甫琰由一众侍女、太监簇拥着走出了琼楼。只见外面天台上跪满了文武官员,沿着下山的台阶,一直延伸到半山腰。王公大臣们皆披麻戴孝,一身缟素,见了新皇帝并两宫皇太后,立时山呼万岁,膜拜叩首。其声势浩大,响彻云霄。

    此情此景,漫说少不更事的小皇帝吓得直往他母亲怀里钻,就是简宁一面搂着皇甫琰,自己的背脊上也是一阵一阵发凉。谁能想得到呢,她一个现代人稀里糊涂地穿越了时空,先是成为一国公主,然后又做了一个帝王的妃子。本来指望着生儿育女,与深爱自己的丈夫共度一生。可转眼之间,她竟又当上了太后。军国大事,有不决者,听取两宫太后进止。万里江山,从此交由两双盈盈纤手来执掌。正所谓:世事如棋局局新。命运之轮从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它正沿着自己的轨迹徐徐转动。

    七月二十二日,白露。刑部先前拟定的行戮日期,并没有因为大行皇帝驾崩而有所迁延。新君登基,大赦天下,也仅限于那些量刑较轻,于国家危害有限的鸡鸣狗盗之徒。刑部天牢内,随着行戮的日子日益临近,整日整夜都有人哀嚎哭泣。清早,狱卒开启铁闸,将今日正午即将受刑的头一批死囚的最后一顿异常丰盛的饭食送了进来。牢房内才刚停歇不久的哭泣声又响了起来。有人边食边骂。“妈的!好心没好报!收留了这么个杂种,害得一家子跟着倒霉。丧门星!狗杂种!他妈的!真是瞎了眼!”

    可巧今日又轮到那名上了些年纪的多嘴的狱卒当差。只见他走到一间牢房前,冲里头说道:“快吃吧!吃得饱饱的好上路。谁让你们把人往宫里送的。那都是穷得光屁股,实在活不下去,没法子才走那条路的。说来道去,你们自个儿作的孽。”“这话不通!他早存了那份心思,什么法子想不出来?我们不让去,他自会寻别的门路去。我们一家子真真是教他给害死的!”死囚连忙应道:“他行事之前,也该想一想。这株连九族的事,说干就干?死了他一个不打紧,连累一大家子人哩。你说说,我们死得冤也不冤?”这话那狱卒近来已不知听了多少回,摆着手道:“得,得。快吃饭吧。做个饱死鬼也好。横竖人总有一死。这不,才打了胜仗,好端端的,咱们万岁爷不也龙驭上宾了吗?哎——早死早投胎。”说完,摇着头走开了。

    “高公公,抽两口吧。这是刘公公、黄公公托我给您捎进来的。”过道顶头的一间牢房囚禁的正是浣衣局的高总管。此时,另一名狱卒得了外头的好处,便替高总管捎来他惯常抽的那种上等的南方产的带有薄荷味的水烟烟丝,又将他常用的那个纯银鎏金翡翠烟嘴的水烟壶透过铁栅栏送了进去。高公公接着,道了一声“劳驾”,打开装烟丝的纯银雕花的小方盒,拈了一撮烟丝塞进烟斗。狱卒不等他吭声,已经吹燃了火折递了上去。

    “咕嘟,咕嘟”高公公迫不及待地吸了两口,不防给呛着了,不停地咳嗽起来。关在天牢里几个月,别说抽到这样上等的烟丝了,就是烟叶的味道也许久不曾闻到了。“好烟好烟咳”吃饱了饭,又吸饱了烟,是该上路了。“我那宝贝呢?”高公公一边抽着水烟一边问。“在这儿呢。您收好。”狱卒从怀里摸出一个丝帛口袋来。高公公忙放下水烟壶,双手捧过,将口袋里一个楠木小匣子取出来放在眼前仔细端详了一番。“嗯——是这个,是这个。”说着,将匣子放回口袋,揣进了怀里。享了小半辈子清福,死就死罢。只求老天保佑,下辈子投胎,再不要受那一刀之苦。

    巳牌时分,大都城西市一带沿街聚集了众多百姓,再过片刻,便有从刑部天牢出来的囚车打这里游街经过,押解着死囚前往西市最热闹的十字街口行刑。此次行刑的死囚所犯的罪行,早几天已经由刑部贴出了告示。人们争相一睹,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武林高手,胆敢私闯禁宫,行刺大行皇帝。又是怎样的一个阉宦,私通敌国,甘愿净身入宫为刺客做内应。至于其他曾经引起过极大反响的案件的主犯,无论是江洋大盗,还是巨贪恶吏,因为有了这一桩天字第一号大案在前,无一不变得乏人问津了。

    “姑娘,咱们还是走吧。有什么可看的?早些赶路要紧。你不是赶着去骊山吗?”

    “要走你走。我留下。董嬷嬷。好歹了了我一个心愿吧。”

    “姑娘,你这是何苦呢?他害得你这样惨。要不是初云公主替你求情,只怕这会子你也要死在那里了。”

    十字街口路边有一家茶楼,正对着刑场。这一会儿,临窗的座位已经全坐满了,都是来观看行刑的。一名老妇并一名年轻女子亦占着临窗的一副座头。只见那老妇叹着气摇了摇头,向窗外探出了半截身子。这时,街心已经搭建起了一座方圆两丈的木制平台,约有两尺多高。上首设着监斩官的坐案,下首一侧立着两根一丈高的木桩子,另一侧地上搁着两只木桶。十来名刑部的皂隶正在四周巡逻。时辰尚早,刑场周围聚集的人还不算多,都去看游街去了。有懒得走动的,便三五成群地等在这里,不时交头接耳,无非交换着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小道消息。

    “听说了吗?那个叫李忞的太监还有个老婆呢。”

    “吹牛!阉人怎么讨老婆?”

    “这你就不懂了。宫里的太监、宫女结成一对的多着哩。按宫里的说法,这叫‘对食’,可不就同夫妻一样吗?”

    “真的?你咋知道的?”

    “这你不用管。反正这消息千真万确。还不止呢,听说那李忞以前还伺候过浣衣局的高总管。就是娈童。娈童懂不?”

    “懂!懂!”

    邻桌的两名男子越聊越起兴,嗓门不自觉地高了起来。漱霞略偏过头去,瞥了他二人一眼。其中一人正觑着她的目光,还当他们的谈话引起了那标致的小娘子的注意,于是愈加地口沫横飞起来。“那个太监不是给判了满门抄斩了吗?他老婆自然也得跟着他一块儿死。哎,他可连累了多少人呢!”其中一人感叹道。“嘿!这你可想不到。你知道他老婆是伺候谁的宫女?”另一人道。

    “这我哪里知道?你快说吧。少卖关子!”

    “我告诉你,你可别出去乱说。更别说是我说的。”

    “知道,知道。你说吧。”

    漱霞正留意他二人是怎么说的,无奈那两名男子说到这里实在不敢大声喧嚷,便改作了耳语,间或着发出暧昧的笑声。说到后来,才断断续续地漏出“母后皇太后”等字眼。漱霞是前日出的宫。她给关在冷宫那么久,外面的情形一概不知。一出冷宫,便求着嬷嬷准许她去芳菲殿向初云公主辞行,好歹主仆一场,去磕个头,道个别。可是嬷嬷黑着一张脸,也不多说什么,指着她鼻子喝道:“没脸的贱婢!亏得母后皇太后恩典,放你一条生路。还不快出去!啰嗦什么!”硬押着她出了承天门。

    来到安福门前,漱霞见到了从家乡并州来的亲人。董嬷嬷是她的乳母,两个月前宫里派人捎了信去,说是你家姑娘在宫里闯了大祸,多亏主子为她讨情,只叫退回原籍,正等着人去接她回老家。漱霞的父母已经先后去世,她又没有兄弟姊妹,最亲的就是这个奶娘了。董嬷嬷接着消息,连夜收拾了包袱便赶到大都。住在客栈等了十天,好不容易等到漱霞给放了出来。

    方才一路上见到宫里到处挂着孝帷白幡,侍女、太监并嬷嬷们无一不是一身缟素,漱霞心中只觉诧异,想问又不敢问。此刻见董嬷嬷也是一身的素服,出了皇城,娘儿俩个往客栈去的路上,但见沿街的商铺楼宇也都挂着白幡,便问谁死了。董嬷嬷上了年纪,脑筋不灵光,还当姑娘问的是家里的老爷、夫人,便回答说前几年生了病去的。漱霞难过之余,见不是事,忙向经过的路人打听,这才知道皇上驾崩了,直惊得目瞪口呆,趔趄了几步,险些跌倒在地。

    后来听客栈的伙计叨叨了半日,吴王殿下已经登基做了皇帝,主子现在是圣母皇太后了,漱霞心中总算是安定了几分。又打听到圣母皇太后此时尚未回京,仍住在骊山,便下决心在回家乡前无论如何要往骊山走一趟。在客栈歇了一晚,昨日清晨,娘儿俩个预备上路。一夜夫妻百夜恩,漱霞终究放不下李学文,便绕路去了天牢,意欲探问那案子审结了与否。

    到了那儿,看到墙上贴出的告示,死囚的处决名单上,李忞赫然其上,而且行戮的日子就在明日,漱霞临时改了主意,决定在大都多呆一天,预备明日去刑场观刑。董嬷嬷前日夜里已听得姑娘说了整桩事情的原委,心里虽不情愿,但漱霞性情倔强,又是自己奶大的,自小宠惯了,也只得由着她的主意。在茶楼坐了一上午,正等得有些不耐烦。忽然,远处传来了铮铮锣响。街上一阵骚动,不知谁喊了一句“游街啦!游街啦!快去看呐!”娘儿俩个几乎同时站起身来,向着窗外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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