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回至三楼寝室,天子兴致不减,又命内侍将四周窗户统统打开,要与佳人接着玩月作戏。简宁扶他往龙床上躺着。可喜这琼楼的窗户皆开得阔朗,躺在屋里一样看得见外头的月色。胡太医等候良久,此时便觑空上前来请脉,并奉上汤药。简宁眼见皇甫擎面上露出不耐烦来,便道:“外头风大,吹得我头发乱了。我去换身衣服、洗个脸。你先乖乖地把药吃了,再叫胡太医把一把脉。老大人职责所在,你别为难他。”说完,带着阿奴等人出了琼楼,往配殿更衣换妆去了。
等到佳人回来时,皇甫擎已经把完了脉,喝了汤药,亦由侍女们服侍着洗漱、更衣。简宁在楼下遇着胡太医,问起天子的脉象,说是今日的气色看起来好了不止一点点,是不是换了什么新的药材,起了效用?胡太医捋着白须,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简宁心里一凉,“回”字刚一出口,胡太医一怔,随即点头不迭。“皇上自己大约也觉着了。方才已吩咐李总管差人回京。只怕明日一早太后、长公主、各位大人就要来了。”
简宁听了这话,虽是早有心理准备,仍禁不住滴下泪来。胡太医跌足道:“老夫实在无能。纵然皇太后不追究,也无脸面再留在太医院当差。不如回乡种地,了结残生得好。”简宁此刻哪里还顾得了旁人死活,随口宽慰了几句,便由阿奴搀扶着上了楼。至寝室门外,李延福正要来催请,说道:“公主快进去吧。皇上已安置妥当了。”简宁遂命阿奴留在殿外伺候,跟随李延福走进了寝室。
皇甫擎见人儿改挽了一个慵妆髻,换了一身藕荷色绫纱宫裙,里头衬的是白银缎面绣并蒂莲的抹胸,腰上系一条丁香色的长穗宫绦,整个人显得越发妩媚婀娜。待她坐到床边,便命李延福领着内侍们悉数退下。两人并头躺在龙床上,欣赏着窗外的夜色。沉默了一会儿,简宁正待开言说些什么,却见皇甫擎从床头的褥子底下摸出了一只紫檀木镂雕描金的方匣子来。匣子大约七寸见宽,四寸来高。皇甫擎一手竟端不起来,简宁忙伸手过去帮着捧到两人面前。
皇甫擎道:“这是给你的。打开来看看吧。”将木匣推到人儿身前。简宁心知这必定是皇甫擎临别相赠的要紧东西,忙坐直了身子,眼里噙着泪,拨开那匣子上的金搭扣,将它打了开来。匣子里装着四件东西,皆为金属材质。头一件,是一只六寸来长白银嵌金信筒。那信筒顶端有一根银链子与筒身相连。简宁取出信筒,用力拔下筒帽,将筒身翻转,筒口朝下,便见一张金花笺儿卷成一卷从筒里掉了出来。
简宁展开来看时,却是皇甫擎亲手书写的一份诏书。大致是说初云公主侍奉朕经年,兢兢业业。又为朕诞下一双儿女,劳苦功高。后开办《女报》,建立基金会,为天下妇孺谋福利。仁爱友善,尝怀悲天悯人之心。其德言容功,无不具足,堪为闺阃典范。朕宾天之后,即册封初云公主为圣母皇太后。临期有专断之权,与母后皇太后共理朝政,双瞻御座,一同辅佐幼主成年。任何人胆敢有丝毫不敬,便是与朕为敌,立杀无赦。诏书末了不仅有天子的亲笔署名,还有静仪长公主签字佐证。诏书上除了盖有本朝玉玺之外,更加盖了那枚传国玉玺。足见慎重其事。
皇甫擎道:“这张手敕你留在身边。朕已命中书省另外拟好了旨。到时于柩前当众宣读,然后传檄天下。有了它,母后断不会为难你的。”简宁将金花笺儿塞回信筒内。什么圣母皇太后,她压根儿就不稀罕。皇甫擎似是看穿了人儿的心思,揽着她肩头道:“朕知道你与朝政并无兴趣。柳儿处事谨慎多疑,不如你简断爽利。你二人一同辅佐琰儿,正是取长补短、相得益彰。她对你存有诸多误解,还须你多多忍让,尽早感化她才是。”简宁道:“我知道了。柳姐姐是好人,我不怪她。”
皇甫擎点了点头,又觉不放心,说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也别太傻乎乎的。遇事多加留意,不必一味伏底。”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简宁不能不明白了,应道:“你放心。有宝宝和琰儿在,我怎么也要活下去的。你等着,不过二三十年我就来陪你了。”说着,将小脸埋在天子怀里嘤嘤地哭了。皇甫擎轻拍她背脊,柔声哄道:“小东西,别动不动就哭。小心把眼睛给哭坏了。接着看啊,还有三样东西呢。”
简宁从木匣中取出第二件东西来,是一个白银镀金雕花镶嵌着五彩宝石的长方形钿盒。只这盒子已是价值连城。打开来一看,里头横卧有一枝足金镶嵌宝石的金钗。钗头上乃是一朵芙蓉,拿金托子托起数枚椭圆形的深浅不一的红宝石组成花瓣,一颗浑圆的莲子大小的珍珠做了花心,最难得的是底下衬着花瓣的绿叶子,皆是由大小不一的祖母绿宝石镶拼而成。还有穗子底下坠着的那几颗红绿宝石,一色的水滴形,也有尾指的指甲盖那么大。
难为工匠们打磨出这样的形状,又是这样的光泽。简宁拈在手里细细地端详着,脸上尽是赞叹之色。皇甫擎见她简直爱不释手,欣慰道:“你喜欢就好。这是朕送你的最后一件首饰了。你仔细收着,时常拿出来戴一戴。记着朕对你的好。”简宁鼻子酸酸的,“嗯”一声将金钗收进了钿盒。皇甫擎又叮嘱道:“这盒子你也一并收好。切勿遗失。”简宁点了点头。
再看第三件东西时,却是一只小巧的白银嵌金印盒。里头装着一枚蓝田所产羊脂白玉印章,上面刻有“犹日孜孜”四个篆字。孜孜二字,意为勤勉。皇甫擎道:“日后你行太后之权,就用这枚印吧。这是我当太子时自己刻来自勉的。你用着,便当是我在用了。”简宁一面收着,口中道:“我不喜欢这四个字。你就是操劳过甚,才会”话说一半,撇过头去咬着唇儿不吭气,似有愤恨之意。
皇甫擎自后将佳人拥入怀中,低头在她纤细洁白的脖颈上用力嘬了一口,撒娇道:“这个时候你再怪我不好生保养也迟了。乖——朕的时候不多了,别甩脸子给我看。笑一个。”简宁转过脸来饱含幽怨地瞪了天子一眼,然后又牵起嘴角绽放出一个最明媚动人的笑容。皇甫擎看着,胸中涌起无限爱怜,凑过嘴去,先亲了亲那小嘴,又亲了亲嘴角边的那两个小梨涡。简宁亦是十分动情,一双小手抚上天子瘦骨棱棱的面庞,便伸出丁香小、舌来要往皇甫擎嘴里伸。
不料皇甫擎竟不领情,低笑了两声道:“等一会儿,小妖精,还有一样东西没看呢。”简宁作势往他胸口虚捶了两下,只得从木匣内取出剩下的一只白银镀金的长方盒子来。皇甫擎一手接了过去,一边打开一边说:“这个要朕亲手交给你才好。”说着,将盒中之物取了出来放在佳人手上。简宁低头一看,脸孔发烫,啐一声道:“你什么意思?故意拿这个来作践我。你就这样看不起我?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说着,板起脸,将手中之物朝着床尾扔了出去。“我不要这东西。柳姐姐她们能守,我也一样能守。”
“你真能守得住?”皇甫擎挣着起身就要去拾那东西。简宁忙按住他,将东西捡回来气鼓鼓地掼在天子身上。“原来你根本就不相信我。”皇甫擎笑哄道:“小傻瓜,朕怎么会不相信你呢?你若真能做到像柳儿她们那样,这东西就用得着。”简宁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惊讶道:“你的意思,柳姐姐也用这玩意儿?不可能!你骗我。我看她就是个佛爷,早断了念头了。”
皇甫擎道:“这样的事,自然要瞒着人的。不止柳儿,还有韦妃她们。你们进宫的陪嫁里不都有这样东西吗?你的那个,你忘了,用来敲脚底板的那个。”忆起往事,天子不由发笑道:“当时把朕给气坏了。”简宁想起来是有这么一档子事,跟着笑起来,撇着嘴道:“我就从来不用。那玩意儿早不知给扔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谁用它呀,又冷又硬的。”说到最后,人儿自觉不妥,脸上讪讪地忙住了嘴。
皇甫擎道:“你有朕,哪里用得着它?”说着,一手执起人儿下巴,令她看向他,忽然严肃下来,用一种半是命令半是祈求的口吻说道:“朕爱你,全心全意地待你,将江山社稷都托付给了你。只求你一件事,为朕守节。你是琰儿的母亲,将来的圣母皇太后,朝廷上下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你。你的心意朕明白,也相信,只是”
天子的手徐徐向下游移着,抚过佳人玉削般的双肩,又搦住她不盈一握的纤腰。“你这般人材,难保他人不存非分之想。你又年轻,一两年还好说,五年十年,夜夜独眠。就是朕想起来也于心不忍。”
“你怕我经不起引诱?是不是要我断发毁容你才放心。不然,你送我到庙里当尼姑去吧。”此时此刻,简宁对皇甫擎的一颗心是绝无动摇的。“我有宝宝和琰儿,以后专心教导他们。还有国事要操心。其他的时间就只想着你,还不成吗?”佳人心里想的是,既然古往今来那么多女人成了寡妇,都能守节明志,那么今时今日她处在这样的地位,也一定能做到,也必须要做到。
皇甫擎含笑点了点头,他不相信也得相信,除非让小东西立时追随他于地下。可是,他实在舍不得让她死,他要她好好地风风光光地活着。何况还有一双儿女。不能才死了亲爹,又没了亲妈吧。收拾起颓然的心情,天子揽住人儿肩头,将他赠予她的那个角先生捧在两人眼前一同赏玩着,不时在人儿耳边说着这件东西的特别之处。“你摸摸看拿鹿角做的软的”
简宁静静地听着,心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奇异的感觉。皇甫擎一方面要她当个三贞九烈的节妇。一方面却又提供给她慰籍的工具,仿佛只要是没有生命的东西,那便一点儿问题没有。可见连古人都不得不承认,人欲是根本灭不了的。
皇甫擎说了半天,竟有些把持不住了。罢了,朕是垂死之人。能快活一时且快活一时吧。他这样想着,身体虽比方才略有了些倦意,但较往常已经不知道精神了多少倍,说着话,便动手拉扯起人儿腰间的宫绦来。
简宁自然明白其用意。两人自从去年八月后,便再也没有行过房。这几个月在骊山,虽然时时刻刻守在一处,但一来天子身体虚弱,即便有心也是无力,二来有胡太医的叮嘱,万不可损耗病人精力,所以两人至多搂抱接吻,绝不敢越雷池半步。说不想,那是假的,可简宁又怕万一做出事来,忙拉开皇甫擎的手,拒绝道:“别这样使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