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用午膳的时候，简宁尽顾着给皇甫珏、皇甫琰姐弟俩喂饭。小家伙们其实早就自己动手吃饭了，可是今天好不容易见到了妈妈，自然要撒撒娇、发发嗲的。教养嬷嬷欲上前来帮一把手，简宁如何肯，宁愿自己受点累，饿着肚子，也不愿意假手他人，这正是她一个做母亲的最幸福的时刻。

    吃过饭，小家伙们疯了一上午都累了，一个个哈欠连天。教养嬷嬷哄了他们往院子里东厢房去睡午觉。皇甫琰、房君虞小哥俩在屋里一张凉榻上挨着睡了。霍希文、房君馨在大床上并头躺着。唯独皇甫珏不安分，非要简宁搂在怀里方肯睡。简宁拗不过她，只好抱着她歪在罗汉床上，拍着她背脊轻轻哼着童谣。等到小家伙鼻息浓重，呼呼睡去，再将她小心地交到教养嬷嬷手里。

    静仪公主知道她们小姐妹许久未见，必定有许多私房话要说，便打发她们几个都去西厢房。或躺或坐，皆由她们去。自己张罗了一上午，也乏了，便独个儿往正屋后面的卧房歇息去了。天气炎热，简宁、皇甫倩、甄缑、绿珠四人便索性褪了外头大衣裳，卸下簪环，大家在西厢房里一张丈宽的大凉榻上靠着竹枕歪成一排。侍女们端来冰盘镇着各色藕菱瓜果并酸梅汤，就摆在榻边的矮几上。简宁吩咐阿奴、芳菱、金宝几个不必在跟前伺候，都去歇上一歇。这便手里摇着檀香扇儿与皇甫倩她们聊开了。

    话题自是从天子的病情说起。皇甫倩连声埋怨崔紫墨，说他一早就知晓皇兄的病情，偏瞒得她铁桶似的。害她一个做亲妹子的，到了今时今日才刚刚知道。简宁回护道：“驸马在御前行走，皇上不让说，他怎么好告诉你？幸亏他嘴严，要早告诉了你，万一你一个不留神透了口风出去。那个时候战事正吃紧，可不是闹着玩的。”皇甫倩不以为然，撇一撇嘴道：“母后、柳姐姐也是的，我回宫的时候几次问起皇兄的情形。她们俩竟装作没事人一样，把人骗得好苦。”

    简宁摇着扇子不说话。绿珠道：“也怨不得太后和皇后娘娘。总得有人主持着大局。若换成别人，也不能那样沉着，镇得住局面。”皇甫倩等三人只知道皇上病重，具体的症候却不甚了了，便细问起佳人来。简宁遂将胡太医那一番肝火虚旺，失于调养，操劳过度，以至生了症瘕的话一五一十地说了。皇甫倩问起天子如今的样貌气色，简宁答说“瘦得厉害”，又说“看见了未必认得出来”。皇甫倩听着，哪里还坐得安稳，直嚷着待会儿不回城了，欲跟着简宁往骊山探望。

    简宁道：“好是好。不过还是先遣人去知会一声妥当些。”便唤阿奴来，让她去院外向霍将军说，命他遣人飞马禀奏皇上，就说倩宁公主欲往骊山向皇上请安，这里立等着回信。阿奴应喏去了。因提到霍青，简宁便问起甄缑昨日霍英他们入城的情形。甄缑说，人山人海的，百姓们都上街瞧热闹，迎接一干将校入城。“我坐在家里竟听得见外头鞭炮震天价响呢。原本是天大的喜事。谁想到，晚上一家子吃饭，公公就将皇上的事说给了我们知道。”说着，又忍不住拭起泪来。

    皇甫倩的眼圈跟着红了，却又不愿一味地哭哭啼啼，推了甄缑一把道：“小猴子，你够了吧。小皇嫂还在这儿呢，你别老勾得人伤心成不成？自己才与老公团聚，倒在这里假惺惺的。真烦人！”教她这么一说，甄缑一抽一噎的，竟不敢再放肆地哭了。简宁心下黯然，转而问起绿珠红蕖的近况，微笑道：“说起来，她也是咱们一伙的。怎么今日不来这里望一望我呢？小丫头真没良心！”绿珠知是玩笑，并不介意，应道：“小妹她何尝不想来呢？偏她肚子里那个折腾得厉害。不然，爬也爬来了。”

    简宁方知道红蕖怀了孕，睁圆了眼睛道：“真的呀！那要恭喜她了。几个月了？”绿珠答说三个多月了。程家高兴得什么似的，到哪儿都是一群人跟着。如今别说出府门了，就是小两口住的院子都不让出来。红蕖近来反应又大，吐得多吃得少，可把老人们给愁坏了。简宁道：“眼下正是最要紧的时候，是不能大意。等肚子大起来就好了。”又说“才打了仗，损失了那么些人口。是该多生些孩子。”有生便有死，提到生孩子，不免会想起那故去的，甚至于即将故去的人。简宁说完这一句，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大家一时都沉默了下来。

    “对了，你呢？有没有好消息？”过了半晌，还是简宁率先打破了沉默，冲皇甫倩笑道：“难道是驸马公务繁忙，不够卖力？要不要我教你两招？”绿珠、甄缑一旁听着，脸上微红，六只眼睛一齐看向皇甫倩。小妮子装傻道：“不懂你说什么？”按捺不住，又冲三人做鬼脸道：“我生不生孩子关你们什么事？多管闲事！”大家少不得拿她凑趣一番。绿珠虽是皇甫倩的大姑子，这个时候因有佳人在场，却也不便袒护，只有跟着笑笑的份儿了。

    申时过半，丫鬟过来禀报说，长公主起来了。简宁便与皇甫倩等人各自由侍女服侍着洗漱、更衣。大家往正屋里静仪公主跟前略坐一坐，教养嬷嬷便人手一个领着皇甫珏、皇甫琰他们进来请安。小家伙们睡过午觉起来，照例要吃一些点心的，简宁便又亲手照料姐弟俩喝点子牛乳、吃两块藕粉挂糖糕。大人们也喝了茉莉花茶，吃了少许素净点心。

    静仪公主道：“这会子不早了。还有哪里没去的，你们逛一逛去。我一会儿就要吩咐人套车了。”简宁因惦记着要去玉芝灵前上一炷香，便道：“我想领着宝宝、琰儿去法堂、藏经阁那里转一转。君虞同我们一道去吧。”静仪公主会其意，便召唤君虞到跟前，抚着他头道：“跟你姑姑去吧。给你亲妈磕个头去。让她看一看你这一向可长高了。替奶奶也问声好。”一面吩咐绿珠道：“你同我去方丈，与觉明大师再商量商量法会的事体。”

    甄缑本待与佳人一同逛去，又想着让他们娘儿几个单独呆上一会儿，便说不逛了，只和希文在院子里坐一坐。皇甫倩一心等着骊山的消息，也没甚心思，便也推说不去。简宁遂与阿奴领着皇甫珏、皇甫琰、房君虞三个连带他们各自的教养嬷嬷并一众随行侍女出了小院。霍青得了信，正等候在院门外。一行人便沿着回廊向西往法堂而去。

    才行了几步，却见前方走来一人，简宁定睛一看，居然是独孤枫。他自从去年年末到了大都之后，果真如太后所愿，竟留下来不走了，说是住个一年半载再回扬州不迟。负责待客的嬷嬷跟在独孤枫身后，眼见佳人一行迎面走来，忙赶上来纳福道：“侯爷大驾光临。因是自家亲戚，又在外头，小厮们不敢拦阻。奴才正要引他去后头见长公主呢。”简宁因道：“姑姑和少奶奶往方丈去了。你引着侯爷去那里吧。”说时，人儿向独孤枫遥遥点首，表示致意。

    嬷嬷喏了一声，回身去向独孤枫禀明了，打了个“请”的手势，便要向南引。不料独孤枫并不理会，却朝着佳人这厢径直走了过来。“怎的霍家兄长也在这里？”与佳人见过礼，忽见霍青跟在众人身后，独孤枫冲他拱一拱手。霍青回了礼，道声“好久不见”，又说了“职责在身”等语。简宁有些不耐烦，一手牵着房君虞，又唤皇甫珏姐弟俩“往前走了”便向他二人道：“两位有话慢慢聊。本宫失陪了。”弄得枫霍二人俱是一怔。霍青忙也道了“失陪”尾随佳人去了。独孤枫面上不好看，架不住嬷嬷一旁再三催请，只得随她去了方丈。

    到了方丈门外，果见静仪公主、绿珠身边的一众丫鬟、嬷嬷都立在房檐下伺候。众人乍见了独孤枫，因是公主府中的常客，都认得他，便齐集向他纳福行礼。独孤枫是客，便向众人做了团揖。不等嬷嬷说话，早有大丫鬟揭了帘子进去禀报。不一时便出来请独孤枫进去。独孤枫整了整衣冠，撩起袍角上了台阶。进到方丈之内，但见好一座雅室，禅床纸帐，蒲团经书，一应用度既素雅又极精致。觉明大师在禅床上跏趺而坐，静仪公主和绿珠则在地上两个紫色寿字的蒲团上坐着，身后各侍立有一名贴身丫鬟。

    见独孤枫入内，绿珠忙从蒲团上站了起来。觉明大师也待起身，静仪公主道：“大师却不必了。记得安逸侯小时候生了病还曾寄名在你座下当过几天俗家弟子呢。岂有师父给徒弟行礼的道理？”说着，看向独孤枫道：“是也不是？”原来彼时尝有将幼童寄名在高僧座下当一名俗家弟子的风俗，为的是求长命百岁，无病无灾。独孤枫道：“正是。”便向三人施了礼，独绿珠还了礼。

    静仪公主命丫鬟又搬来一只蒲团，叫独孤枫坐下。上了茶，说道：“我正同你师父商量为皇上举行祈福法会的事呢。想是小侯爷同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所以特的赶来一同商量。”独孤枫面露窘色，应道：“今日阿姨来这里进香。我身为师傅的徒弟，自当来此侍奉。”静仪公主笑道：“亏你有心了。”独孤枫道：“不敢。弗如这次法会的花费就交给我罢。”觉明大师忙念一声“阿弥陀佛”。静仪公主道：“你的一番心意，自然要成全的。不过这趟是为皇上祈福，大家都该出一份子，不好让你一人出的。”独孤枫便道：“任凭阿姨做主，出多少我听吩咐就是。”

    静仪公主点了点头，转而与觉明大师接着商量法会的事宜。独孤枫陪着坐了一会儿。静仪公主瞥见他心不在焉的，便道：“你好久不曾到这里来了。去逛一逛吧。倩儿他们在后头，你去那里坐坐也罢。”独孤枫正巴不得，早是起身退了出去。静仪公主方向着绿珠嘀咕道：“没事巴巴跑来做什么？一刻不让人清静。”自从发生了太后将佳人软禁在芳菲殿的那一档子事，独孤家与房家的关系明面上虽如往昔一般，到底生了嫌隙。独孤枫身为太后、皇后家里的人，静仪公主疑心他借故跑来探听虚实，待他自是不像先前那般亲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