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负责守卫骊山的御林军就驻扎在山麓西侧距蓬莱宫不足二里之处。霍青回到营所，李勇、钱虎等人才刚洗完了温泉回来，正大呼过瘾。原来营房一带也从山上引了一道活泉下来，盖了露天的浴池，校尉们下了值便可以去泡上一泡。只需半刻工夫，一天的疲乏就全解了。李勇问皇上有何旨意。霍青道：“从今日起，我们这两百人即编入御林军在此驻守。”他这个宁远将军官复原职，还当他的御林军副指挥使。现任副指挥使张德政升了一级，从游击将军升为宁远将军，明日就往潼关报道。两人位置对调。
李勇很为霍青鸣不平，说是在外出生入死，兜了一圈回来，居然一级不升，倒是便宜了那个姓张的，在京里好端端地又升一级。霍青并不在意这些虚衔，反说皇上这回赏赐弟兄们颇丰。每人黄金四十两，上用鸦青锦缎、白棉布各一匹，内府制白色云绸纱衫、玄色潞绸裤子各一件，凡校尉者一律升至从六品。众部下闻听，欢欣鼓舞。人人还说，这趟能调来骊山护驾真是美差一件。山里气候凉爽不说，还能日日泡温泉，要是再有几个小妞，那就是神仙过的日子了。
用晚饭时，霍青将天子的病情公布与众部下知道。自然，那是经过皇甫擎首肯的。可以想见，在未来的一段日子里皇上染病的消息将会在金鹏国内迅速地传播开来。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与其让人以讹传讹，被人误传为暴毙而死或是遇刺身亡，皇甫擎宁愿在取得对大燕一战的决定性胜利后，再将自己塑造成一位为国为民鞠躬尽瘁而又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悲剧英雄。这样一来，他将永垂青史，百姓对他的崇敬与爱戴会更胜于先代任何一位伟大的帝王。对于皇甫琰的顺利即位也大有好处。
李勇、钱虎等人的惊愕，不言而喻。有人痛哭流涕，有人面向离宫方向连连叩首。钱虎方才还嬉笑乐呵，此刻却默不作声，面色凝重。霍青道：“明日一早初云公主要上法华寺进香，为皇上祈福。”便点了五十人随行护卫。其余的人留在骊山按班值守，不得有丝毫松懈。接着，他又将皇甫擎托付吴王母子的话说了一遍。众部下无不点首应诺，表达了誓死护卫的决心。这一顿饭吃了足足有一个时辰。饭毕，众人本打算往骊山左近四处逛逛，如今没了兴致，都回营房早早歇息去了。
次日一早，天放了晴。佳人起身梳洗更衣毕，便往琼楼向天子告假。昨天晚上皇甫擎已说了，明日一早不必过来，直接出宫去法华寺即可。怎奈简宁心里无论如何放不下。到了那儿，皇甫擎因半夜里身上又疼得厉害，折腾到天将亮时方才睡着，实在不宜打搅。人儿只得在帘幕外驻足片刻，然后退了出来。到了宫门口，霍青早已率领随行的御林军等候在那里。一应车仗齐备。霍简二人打了个照面，彼此竟视而不见。向南一路迤逦，午时整，佳人一行抵达了法华寺。
静仪公主并绿珠带着一众丫鬟、嬷嬷亲自在山门外迎接。阿奴扶着主子下了油壁香车，侍女打起黄罗伞来。但见这法华寺琉璃碧瓦，赭红围墙，果然好大一座寺院。门楼高阔，门额上乌木金字，乃是高祖皇帝御笔亲题“敕赐法华禅寺”六个大字。静仪公主上前拉着人儿小手便是一通问寒问暖，见她比上回去骊山探望时又清瘦了一些，心疼道：“照顾人是一回事，自己的身子也要好生保养着。千万别累倒了。”简宁应了几声“是”，又与绿珠寒暄致意，便四下里寻觅两个小家伙。
静仪公主道：“琰儿他们在里面玩呢。小倩、缑儿她们早到了。一听见你来，她们一个个都要来。这不，今日连君虞、君馨、希文也一道来了。”简宁好久不得与这班小姐妹见面，心中也十分想念，微笑道：“那太好了。总算她们有良心。”说话间，霍青将御林军往寺院各处派定了岗位，亦上前来向静仪公主行礼。
皇甫静已从天子那里知悉了其对霍青的安排，是以并不感到意外，笑道：“霍将军放心，为着初云公主今日来这里烧香。前几天我就命人将庙里的和尚尽数赶了出去。只留着老方丈一个人。又派小厮各处重新洒扫过一遍。眼下里面各处都有嬷嬷们把守，再无一个外人的。”霍青拱手道：“长公主想得实在周全。是该谨慎些才好。”
话说静仪公主今日特地留心着霍简二人的情形，当霍青说话之际，她便用余光观察佳人的神色动静，眼见她脸上波澜不兴、没有半分异样的神情，心中对于他二人的关系，便有了最终的判断，认定那是刺客有意栽赃无疑了。
进了山门，头一座便是天王殿。迎门供着一尊大肚弥勒佛，袒胸露腹，笑容可亲。两边廊柱上一副乌木楹联，乃是“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开颜一笑笑世间可笑之人”。东西两侧分塑四大天王宝像，弥勒佛背后神龛内供奉韦陀菩萨。只见弥勒佛像前石基下方摆放着三个簇簇新的黄色丝缎包裹的蒲团。进庙里烧香岂有不拜佛之理？简宁虽然不信神佛，但目下皇甫擎的病情，可说是百般药石皆无效，似乎也只剩下祈求冥冥一途了。遂行至弥勒佛像前略加瞻仰，便撩起裙角，屈膝跪倒在蒲团上。
人儿才一进门，遇佛便拜，静仪公主心中赞她虔诚，便陪着再拜上一拜。绿珠也跟着拜。阿奴并一众丫鬟、嬷嬷跪在三人身后一齐磕头。霍青远远地站在廊檐下，望着人丛簇拥着的佳人的身影，但见她双手合什，祷祝良久，方才依着规矩，掌心向上，摊在身前两侧，纳头拜倒下去。拜了三拜，阿奴上前将主子扶了起来。静仪公主、绿珠也各自由丫鬟搀扶着起来。三人又一起拜了四大天王，然后绕过弥勒佛像，拜了韦陀。后头一群女人跟着，亦步亦趋。
出了天王殿，过了穿堂，只见大雄宝殿前的广场甚是宽阔，依着佳人的眼光，足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当中以云石铺设了三条甬道。广场两侧设有配殿，乃是“伽蓝”、“祖师”二殿。正殿前台基下方陈列着一只半人来高的大香炉。佳人行至跟前，早有嬷嬷奉上梵香，阿奴接过送到主子手里。简宁拈香在手，向着大雄宝殿恭身拜了三拜，将梵香交还给阿奴，再经嬷嬷之手插在那香炉内。
上至正殿月台，法华寺的主持觉明大师迎上前来打问讯。简宁还了半礼。静仪公主道：“我才请了大师召集高僧要为圣上举行祈福法会呢。”简宁点首道：“这是好事，亏得姑姑想得到。定在几时？”觉明大师念一声佛道：“三日后便开坛。”又说了些我佛慈悲，普渡众生之类的话。简宁道：“那便有劳大师了。若是菩萨保佑，遂了心愿，自然重登宝刹，再塑我佛金身。”当即命阿奴唤随行的侍女上前奉上一千两银子的布施。
一时佳人拜完大雄宝殿，又拜配殿，然后往后面观音阁参拜。霍青一路相随。他自忖身上杀孽太重，生怕污了佛门净地，每每只站在佛殿外守候，并不踏足殿内半步。待拜完几座大殿，已是未时三刻了。简宁还欲往藏经阁、法堂等处瞻仰，玉芝灵前也要去上一炷香。静仪公主道：“不忙。这会子已是迟了，不如先去后头用午膳吧。琰儿他们想必等得急了。”说着，拉过人儿小手，一行人穿廊北行，大约半里之遥，便来到禅寺后进一座精致的院落前。此处正是寺内专供女眷休憩之所。
皇上的病情，甄倩二人也是这两天才刚刚知晓。一见着佳人，甄缑先就忍不住哭了起来。皇甫倩、简宁哪里还忍得住，三个人不管不顾，竟是立在台矶子上对着抹起了眼泪。静仪公主在一旁叹气，连声劝道：“大日头底下站着，仔细晒坏了。都进屋吧。”拢着三人进去，一面打发丫鬟传话下去预备开饭。绿珠因向霍青道：“霍将军也去歇一歇吧。公主一会儿出来，自会有人通禀。”男人被挡在了院门外。
院门内，皇甫珏、皇甫琰、房君虞、霍希文四个小家伙正在天井里一棵老槐树的树荫底下绕来绕去。君馨年纪尚小，才学会走路不久，便由教养嬷嬷抱着坐在廊檐下看着哥哥姐姐们玩闹。丫鬟打起湘竹帘来，皇甫珏眼尖，头一个看见佳人走了进来，嘴里喊着“妈妈、妈妈”便飞奔着扑过来。
简宁抹干净眼泪，蹲下身子，一把将她揽进怀里，连声唤着“宝宝”。近半年不见，皇甫珏比先前长高了不少，小脸儿依旧粉嘟嘟的，好像还胖了一点。简宁方才还悲悲戚戚的，此刻见到了这枚小开心果儿，心里头的欢喜自是不必说的了。娘儿俩个你亲我一口，我亲你一口，别提有多亲热了。
简宁问：“你听不听母后的话？有没有惹皇奶奶生气？每天都乖乖吃饭了没有？”皇甫珏答：“我最听话了。我没有惹皇奶奶生气。我每天都乖乖吃饭。妈妈你真啰嗦！”简宁听得小家伙言辞流利，口齿越发地清晰，足见独孤柳教导有方，心中着实安慰。皇甫珏问：“父皇呢？父皇没来吗？”简宁捋着她额前的碎发，道：“父皇有事不能来。母后没跟你说嘛？”皇甫珏道：“说了。可我想父皇。”简宁亲亲她额角，微笑道：“父皇也想你。你要听皇奶奶和母后的话，记下了？”皇甫珏重重地点头“嗯”了一声。
绿珠抱着君馨，甄缑拉着希文上前来行礼。简宁打量希文眉清目秀，眉宇间既有霍家男儿的那一股子英气，五官又像足了甄缑，竟是越长越好看了，不禁夸赞道：“好个标致的小后生，可把我们琰儿给比下去了。”说时，静仪公主一手牵着房君虞一手牵着皇甫琰走了过来。
皇甫琰此时才刚满三岁，对于佳人的印象远不及皇甫珏那样深刻。那么长时间不呆在一块儿，难免生疏了。简宁笑着冲他招了一招手，他竟躲到静仪公主身后不肯过来，只探出个小脑袋来望着自己的妈妈一声不吭。倒是君虞记得简宁，叫了一声“姑姑”，便径直走过来似模似样地给人儿作了个揖。简宁心里亦喜亦忧，轻拍着君虞的小脸道：“还是你懂事。记得姑姑怎么疼的你？”
君虞对于佳人是颇有些感情的。他自出生便失去了母亲，比起绿珠待他一味的谨慎，简宁时而宠溺时而威严，更像是个母亲的角色。当下兜手勾住人儿脖颈，凑过嘴去在简宁脸上香了一口。众人见状，都会心地笑了。君虞的这一举动，似乎一下子点醒了皇甫琰。只听他“哗”一声哭了出来，然后一下子扑到简宁怀里，一边哭一边喊“妈妈”。到底是亲生的母子。简宁拍着他背脊哄道：“乖——别哭了妈妈在这里琰儿乖”自己亦哭得淅沥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