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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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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师途中,钱虎仍时不时提起那个皮肤雪白、丰、满艳丽的鲜卑女人,说是便宜了留在王庭的弟兄们,不知道几时还能再尝尝她的滋味,只怕到时候她的身、子已经给玩坏了。李勇笑问:“那娘们叫什么名字?”钱虎道:“阿金,金子的金。”李勇道:“你既然喜欢她,那容易啊,去跟将军说一声,请他传个话过去,让人关照着她些。等过个一两年,咱们要是再往西边去,兴许还能碰上。”

    钱虎想了想,摇头道:“没事费那个劲儿做什么?女人嘛。出来这几年,光百花楼也不知添了多少雏儿,正等着钱少爷我挨个儿去睡呢。”李勇因言道:“正是。这趟回去,看飞红那表子还敢跟我要这要那的。”钱虎道:“李哥还惦记着她呢?这么些日子了,也不知道有命在没命在?”李勇道:“也是。说不定早让人给捣死了。”说着,两人哈哈大笑。

    话说霍无忌率领十万人马自五月初八从王庭出发,星夜兼程,这一日正午时分抵达潼关。时当六月,赤日炎炎。兵士们回到久违的营所,放下行囊,饱食了一顿,便潮水般地涌入大澡堂。脱得精光,一个接着一个地往那热汤池子里下饺子。洗净了征尘,躺在床铺上,心里头各自盘算着:这趟出去打仗统共能得多少军饷。几时好回家与亲人团聚。领了军饷,回家乡讨个什么样的老婆。想着想着,倦意袭来,营房内一时鼾声大作。

    兵士们午歇之际,长官们却纷纷请了假往范阳城中去了。有探亲访友的,有去会老相好的,也有三五结伴上馆子大快朵颐的。明日一早,部分将校便要随同太尉霍无忌进京听候封赏。此时,军队大获全胜的消息早已在金鹏各地传遍了,民众欢心鼓舞,举国上下,一片欢腾。百姓对于朝廷的拥护达到了空前的程度,人人盛赞当今天子乃旷古少有的英明君主。其文治武功,虽禹汤在世,亦未可及。范阳城中张灯结彩,许多酒楼、妓寨门前都张贴出告示,但凡军中将士前来光顾,一律免费招待。

    进了城,霍青与李勇、钱虎等人分头行事,相约明日一早在城门口会合。钱李二人不消说,自然是去了百花楼找乐子。霍青则令随行的家将们先回霍家别院,自己一个人骑着追风往楚岫所住的通善坊来。才到巷子口,便见一个清俊的大姑娘大日头底下当街站着向路上张望。霍青瞧着眼熟,细细一认,正是服侍楚岫的丫鬟。两年多过去了,小丫鬟长大了。

    那丫鬟见了霍青,脸上尽是欢喜,赶忙走上前来纳福。霍青跃下马来,问道:“姑娘好吗?”丫鬟道:“姑娘盼着将军呢。昨日就听说将军要回来,高兴得一晚上没合眼。今天一大早叫嬷嬷上街采办了好些食材,预备晚上亲自下厨。才刚有人说将军们都进城了,姑娘便叫奴婢出来候着。不想将军竟真的来了。”霍青道:“我明日就要进京,所以赶着过来看看。”说时,两人一马已来到宅子门前。黑漆大门虚掩着,丫鬟一把推开,便冲门里喊道:“姑娘!姑娘!可不是将军回来了。”

    楚岫就坐在厅上,听见了,疾疾跑了出来。霍青牵着追风绕过照壁,将马儿拴在前院天井里一棵梧桐树上。楚岫站在厅前的台矶上望着霍青,拿帕子不住地拭着眼泪,正是喜极而泣。霍青微笑着走上前去。楚岫一头扎进他怀里,放声大哭起来。霍青不住拍着她背脊,安慰道:“别哭了,别哭了。”楚岫这才慢慢收起了眼泪,挽着男人进了屋。

    伺候霍青喝了茶吃了点心,知道他明日一早就要离开,楚岫心上才高兴了一小会儿,便又愁云惨雾起来。霍青劝说道:“不过进京听候封赏,十来天就回来的。”又问起这两年过得好不好?临走时留下的钱够不够花?楚岫答说,那么些钱,哪里花得完?还剩下好些呢。又说在家每日做些针黹,有时候也抚筝,要么就写写字。两人聊了一会儿,丫鬟来回话说,洗澡的东西都预备下了。楚岫道声“知道了”便拉着霍青往后头卧房里去了。

    闭着眼睛,霍青泡在盛满温汤的大浴桶内,将头枕着木桶边缘。楚岫坐在他身后浴桶旁边的一张杌子上,两只手向前伸在浴桶内,正替男人揉捏着肩颈。练武之人的脖颈,要较一般人来得粗壮。霍青出征在外两年多,餐风饮露,脸容虽然略有清减,但身上的肌肉却越发强健。摸上去,硬得像石头。楚岫将皂角在自己手上打出满手的泡沫来,然后替男人抹在身上。她原是想念得久了,抹着抹着,手上的动作渐渐迟缓了下来,掌心发热,一张俏脸已涨得通红。

    霍青小心地掰开她的手,温言道:“先吃晚饭吧。我想尝尝你的手艺。”楚岫松了手,又羞又愧,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她知道男人心里面藏着一个人,跟了他这么些年,行、房的次数寥寥可数。他从不吻她,偶而发泄似的,偶而又好像是在施舍。男欢、女爱,本为人间乐事,可是到了他那里,却像是受罪一般。

    楚岫当真下厨弄了几样可口的小菜。霍青候她洗完澡,在天井里摆上席面,两人一边乘凉一边用晚饭。楚岫自己不怎么吃,光顾着替霍青斟酒夹菜,又不时问起打仗的事情。霍青便拣那能说的答上几句。其余的时候,只是闷头喝酒。初更宴罢,丫鬟们收拾碗筷。楚岫伺候霍青漱口,一双眼睛巴巴地望着他。

    霍青有了几分酒意,再也当不了圣人了。楚岫扶他回卧房床上躺着,自己褪了大衣裳,穿着菱纱小袄,挑线白纱裙子,坐在梳妆镜前卸着簪环。霍青乜斜着眼,靠在床头醉里看花,想着她为自己跳的楼,才弄成了残废。等到楚岫披散了头发走过来,躺在男人身边,拉过他一只手放在唇边亲了又亲。霍青终于泄了气。

    就在这要紧关头,却听丫鬟在房门外禀报道:“将军,府上有人找您来了。”霍青一下子从床上爬了起来。扫兴之余,却又如蒙大赦。楚岫忙也跟着起身,服侍男人穿戴齐整。霍青出来,在厅上见到来人,正是别院的管事。一问之下,原来霍无忌傍晚亦到了范阳城中。此刻接到京里送来的书函,正要寻霍青说话。霍青二话不说,跨上追风走了。落得楚岫又得一人独眠,少不得将那不晓事的丫鬟责骂了一顿出气。

    回到霍家别院,霍青一个有酒的人,在马上又颠簸了一阵,至别院一侧的角门前下了马,双脚一落地,便“哗”一声吐了一地的酒菜。管事慌忙进去通报。不一时出来两名大丫鬟扶着少爷进了门。霍无忌正在二门内大厅上等着,听闻小厮来报,大少爷回来了。说是在外头喝了酒,才刚吐在大门口,现下往松竹轩更衣去了。老爷子原本心情忧虑,一听这话,气得连连跺脚,口中直骂“孽障”。

    大约两盏茶的工夫,霍青更了衣,擦了脸,人也清醒了,便来到正厅向霍无忌请安。霍无忌身着家常的月白熟锦长袍,坐在上首左侧的太师椅内,绷着脸道:“上哪里喝醉了回来?”霍青垂手立在下方,应道:“大总管此时召唤,不知有何吩咐?”摆明了不劳您关心。他父子二人向来不睦,见面时只谈公事,从不谈其他。霍无忌明知如此,今日却忍不住训诫道:“过了而立之年的人,行事应当更加稳重。怎的这几年反倒不如从前了?你母亲要为你寻一门好亲事你不肯,偏要在外面养个不清不白的女人。明日一早就要进京,不好生休息一晚,反喝得醉醺醺的。成何体统!”

    霍青一声不吭,面上毫无表情,仿佛压根儿就没有听见。霍无忌见儿子这般不羁的态度,心头火盛,正待喝斥,因又想着正事要紧,便勉强平息了怒意,说道:“唤你前来,自然是有要事。”老爷子站起身来,向前行了两步,忽然面北拱手,脸上尽是哀戚之色,缓缓道:“方才京中有消息传来。皇上龙体染恙,情景堪忧,已在离宫疗养多时。只怕只怕就在这一两个月了。”

    真是平地一声焦雷,打得霍青呆愣在当场,半天说不出话来。霍无忌续道:“皇上天纵英明,上天何其不公。眼看大业将成哎万一丢下他们孤儿寡妇,如何是好?”霍青听得“孤儿寡妇”四个字,不由心头一震。“不!这多半是讹传。不可轻信!”霍无忌转过脸来,望了儿子一眼,应道:“为父何尝不希望是讹传?你道这信是谁送来的?是长公主。那还假的了吗?”顿了一顿,霍无忌又道:“怪不得皇上命皇甫元帅在王庭留守,原来早有安排。比起那些暴毙身死之人,无论如何,总算不幸中又有大幸。”

    霍青心里怎一个“乱”字了得!一整晚躺在床上,手里攥着两方帕子,全是过去从佳人那里得来的。这趟出征,生怕遗失,便不曾带在身边。压在箱底藏了那么久,添了一股子香樟味。还有那一套冬衣,一双棉靴,统统被他视作珍宝。于公,他自然该为皇上祈福,保佑龙体康复。于私,更要为着佳人着想。皇上若不在了,她不知要伤心成什么样子。她绮年玉貌,难道下半辈子活活守寡不成?就算她肯,他也不答应。

    转念一想,霍青觉着这似乎是一条出路。他与人儿缘分未尽,所以上天特意这样安排。他若拼上一拼,那么两个人兴许又能在一起了。那就不用等到下辈子。不!皇上的生死关乎江山社稷,身为人臣,岂能存着这样的心思?下一刻,男人又痛骂自己不忠不义。为着儿女私情,竟置国家兴亡于不顾。妻子岂应关大计?英雄无奈是多情。夏蝉在窗外唧唧地鸣叫着,扰人一夜清梦。

    次日五更,霍青起得身来,洗漱一番,用过早饭,便出了别院。沿路特意绕道通善坊,负责洒扫的老嬷嬷开得门。霍青不叫吵醒其他人,留下一张五百两的银票,让嬷嬷转交给楚岫做为家用。又叮嘱好生服侍姑娘,小心门户。说了几句话,便拨转马头去了。偏楚岫也是一夜未眠,隐约听见外头拔闩开门的声音,便披上衣服,挽了头发走出来。谁知相差一步,男人已经走了。

    楚岫接过嬷嬷递上来的银票,满腹的委屈无处可诉,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下来,恨不得将那银票撕得粉碎。嬷嬷见状,忙按住她手劝道:“姑娘何苦与钱过不去呢?如今这样的日子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将军是干大事业的人,哪能一天到晚守在姑娘身边。您自己好生保养着,往后的日子长着呢。”楚岫冷笑了两声,接着又叹了一口气,拂开嬷嬷的手,转身回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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