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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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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玺十六年正月十五,上元佳节。今年从去年例,各地市面上皆不放花灯。到了傍晚,往年街上早已是人头攒动,摩肩擦踵,挤满了观灯走百病的男女老幼,如今却冷冷清清,只有稀稀落落的行人往来匆匆。没有了灯看,天寒地冻的,出来走百病的人少之又少。富贵人家在自家花园里扎起灯棚,挂上各式彩灯,关起门来照样过节。小户人家就只能在家中挂上一盏莲花灯,或给孩子买一盏兔子灯在家中拉着玩。但有一样,元宵是一定要吃。吃了元宵,一家人方能和和美美、团团圆圆。

    这天晚上,刑部天牢的犯人每人也分得一碗元宵。皮虽厚了点,馅儿也少得可怜,好歹沾些过节的喜气。天牢乃是朝廷关押钦命要犯之地,高墙深池,壁垒森严。每间牢房都是用一整块一整块的花岗岩砌合而成。牢房的栅栏系精钢铸就。门上下了几十斤重的巨锁,每次开启,那长长的沉重的铁链撞在栏杆上,总是发出金属特有的清脆而又刺耳的铮铮声,震得人耳鼓“嗡——”的作响。

    两名狱卒沿着过道依次向两侧牢房的犯人分发元宵。走到李学文的牢房前,一名狱卒道:“李忞,你的。今天是正月十五,吃了吧。吃一顿少一顿。”透过栅栏的空隙,一碗热腾腾的元宵被送了进来。淡白色的糯米汤,汤里浮着五六个,个头还不小。“豆沙馅儿的。”狱卒加了一句。

    捧起木碗的一双手,剧烈颤抖着。每只手的手背上各有数道鞭痕,结了痂,痂里渗出血来,紫红色的,衬得一双手愈发显得白皙。每次用完刑,狱卒都用凉水兑上白酒,将他从头淋到脚。既清洗了伤口,又教他疼得直打哆嗦。进了刑部天牢,不死也得脱层皮。因为犯得是天字第一号的大案,对他的刑罚反而较一般囚犯来得慎重。那些“定百脉”、“喘不得”、“突地吼”、“失魂胆”的极致酷刑,他无缘领教。鞭挞、烙刑已经够他受的了。

    再过十来天,李学文的叔伯婶婶、堂弟堂妹,三族之内一干人等即将押解进京。其余李氏宗族,担保李忞进宫的地方士绅,左邻右舍,里正千户,只要能扯上干系的,无一幸免,统统下了湖州州府的大狱。单等着刑部审结此案,发下公文,或释放或施刑,再做道理。一人犯案,株连九族。谁会想到李家那个斯斯文文的小后生进宫当差,居然是为了给刺客做内应。还有高公公一家上下、张有根、冯宝、漱霞。浣衣局、印绶监、芳菲殿,宫里宫外,各处凡与李忞平素关系密切者一律羁押审问。

    “快吃!吃完了把碗递出来!”狱卒催促道。李学文仰起脖子,将木碗内剩余的元宵连着糯米汤一同倒进嘴里。“有劳”颤巍巍地将碗递了出去。两名狱卒中有一人是上了点年纪的,见他年纪轻轻在这里等死,不由絮说道:“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作死。哎——你爹妈算是白养活你一场。害人害已。”另一名狱卒喝道:“跟他废话什么!胡狗、汉奸,死了活该!”“呸”一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韩先生被拿获之后,依据当日的海捕文书,刑部审案官员确定他就是曾经参与掳劫初云公主的首犯之一,也就确定了他大燕国细作的身份。那么毫无疑问,此次刺杀行动乃是出自大燕皇帝慕容熹的授意,是两国纷争,并非私人恩怨或歹民犯上作乱。顺着韩先生这条线索,另有数名潜伏在金鹏境内的细作被逐一抓获。这个精心策划长达数年之久的刺杀计划宣告失败。慕容熹原本希冀皇甫擎的突然暴死能够一举扭转战场上的被动局面,至少使大燕军队得到哪怕只有一两个月的喘息机会,然后重整旗鼓,卷土再来。

    韩先生究竟姓甚名谁?从其他被捕的细作包括李学文口中,只知道他姓韩。也许是某个江湖门派被逐出师门的弟子,也许的某个世家大族的不肖子孙。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韩先生受尽酷刑,别的都肯招供,但问及他的姓名、祖贯,却是死也不肯吐口。刑部不得不从户部调集各地韩姓宗族的户籍卷宗,依据韩先生的口音、面貌、年纪,并令各州府将所管辖境内韩姓宗族中人过去四十年的刑讼纪录详细呈报上来,从此处着手探查他的真实身份。

    听得狱卒的脚步声去远了,李学文艰难挪动着身子,重又趟回到干草堆上,盖上棉被,望着一面墙上的窗户发呆。窗户开得很高,十分窄小,嵌着两根铁条。明月刚升至半空,正好卡在那两根铁条之间,黄澄澄的,月光照在少年脸上。

    “公主,才好了些,下床做什么?快躺回去。”

    阿奴端着汤药走进寝室。只见佳人披着绣袍坐在梳妆镜前,正照着铜镜左右打量。阿奴将手中托盘放在床边的矮几上。简宁转过身来,等阿奴走近,一把拉住她的手,道:“你替我瞧瞧,是不是全消下去了。”便将阿奴的双手按在自己两耳下方。阿奴仔细摸着,说道:“还有些肿呢。哪里那么快,您别心急呀。”简宁道:“怎么能不急呢?只这样病着,外面的情形一概不知。连累你们也像坐牢似的。”

    原来那一日回到宫中,次日清早醒来,简宁觉得右耳下隐隐作痛,吃了两口早饭就放下了。辰时许,嬷嬷将皇甫珏、皇甫琰姐弟俩抱回了孺子室。到了中午,佳人浑身发热,头也跟着疼起来。唤胡太医前来诊治,胡太医偏不在太医院。卢太医来诊了脉,说是邪毒侵入,蕴结于经脉,以至上抵头角耳后,绕耳而行。告了“唐突”,伸手探了探人儿两腮,漫肿疼痛,便说是得了痄腮。阿奴急得了不得。一面命侍女、太监往长乐宫、静仪公主府两处报信,一面催着太医开方子煎药。

    这痄腮虽不是什么大病,但易于传染。太后遣人来问了情形后,便命芳菲殿内一众侍女、太监不得随意出入。卢太医留在殿中负责医治。殿中一应所需皆由专人送入。静仪公主、房子陵、独孤柳等人先后前来探视,皆被挡在殿外。简宁躺在床上浑身酸疼,一连灌了几日的汤药,病势日益缓解。到了正月十五这一日,终于能下床了。

    喝下汤药,简宁直嚷苦,问还要喝几天才算完。阿奴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嘛。”命侍女取来食盒,拣了颗蜜饯果子塞进人儿嘴里。简宁晚膳只喝了些稀粥,这会子觉得饿了,便道:“你们都吃元宵了吧。我也吃几个。”阿奴道:“我们吃了。您要吃,等我问了卢太医去。那东西不消化,可不敢随便给您吃。”一时问了回来,卢太医说吃些清淡素净的无妨,阿奴便命妥娘煮些豆沙馅儿的送来。

    简宁倚在绣榻上,身上罩着锦被,阿奴拿调羹将小碗里一个个鸽子蛋般大小的元宵舀起来喂给她吃。吃了五六个便不吃了。漱过嘴,阿奴服侍人儿躺回床上。简宁睡了一天,精神好的很,便靠在床头看书。阿奴取来针线笸箩,坐在床沿上做针线活。简宁一边看书一边问:“这两天有人来探望吗?”阿奴低着头道:“有什么人来?郭副总管差来的那几个太监,门神似的。不过是痄腮,又不是什么瘟病。我在您身边,不是好好的。”

    简宁听阿奴话里有气,反过来劝她。“太后这样做没错。宫里这么些人呐,万一传染开来就麻烦了。换做是我,我也这样做的。”看了一会儿书,简宁想起来,便道:“不是说今早显仁宫送了灯来,挂起来吧。”阿奴道:“是了,差一点忘了。不止显仁宫送了来,安逸侯也送了灯来。”简宁道:“是吗?”阿奴道:“可不是?说是今年宫里不放灯,所以每位娘娘宫里送一盏。给大家解解闷。”简宁道:“他倒会替她姐姐收买人心。”

    阿奴便命两名侍女提了两盏灯进来。只见显仁宫送来的是一盏楠木镂雕八角绉纱宫灯,上面绘有梅兰竹菊各一副,另有四个灯谜写在上头。简宁一看,那四个灯谜正是皇甫擎的笔迹。到了今时今日,佳人心里多少已经有了点数,便不再嗔怪天子,只盼他也早些康复。遂命侍女将宫灯挂在床头纱帐外。等明日起来再猜那上头的灯谜。

    独孤枫命人送来的是一盏六角走马宫灯,简宁命放在床边的矮几上,仔细看着,上头却是六副三国故事。什么“桃园三结义”、“三英战吕布”、“火烧赤壁”、“董太师大闹凤仪亭”,人物画得极为生动。彼时《三国演义》一书虽然尚未问世,但三国故事已在民间广为流传。简宁喜欢极了,当即搁下手中书本,趟下身来,侧着身只管看那走马灯。阿奴道:“安逸侯上回‘捉曹操’想是没玩尽兴,这一回又送这灯来。”简宁道:“大概是吧。”心想:不晓得他送给其他人的花灯是什么样的?

    因这话,佳人又想起漱霞来。几天前大家还在一处有说有笑,转眼人却不知给关到哪里去了,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不免意兴阑珊道:“不知案子审得怎么样了?这样大的案子,有的耽搁了。漱霞真是倒霉。都怪我不好。要是我不答应她跟李忞的事就好了。没想到害了她。那个李忞一脸正气,真看不出来。”阿奴忿忿道:“全怪那个李忞!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死太监!不是个东西!早死早好!”简宁抱着引枕,又看向那走马灯,口中道:“等早点病好了,我再求求太后去。好歹留漱霞一条性命。”

    一眨眼,半个月过去了。正是早春二月。这一日午后,房子陵从国子监下值回府,吃早饭时听母亲说要进宫探视云姬,说是大半个月下来也该痊愈了,他心头惦记着,进了二门,便径直往前庭正屋向长辈请安,顺便打听佳人的消息。走到正屋房前,绿珠并母亲房内的一名大丫鬟在台矶上站着,见了他忙上前来行礼。绿珠朝房子陵使了个眼色,拿手指着屋里道:“婆婆正生气呢。”房子陵道:“为了什么?你要是做错了事,乘早向母亲赔罪便了。还等我替你讨情?”

    绿珠见他焦躁,摆着手道:“这不关我的事。才从宫里回来,不知怎么的,发了好大一通火。我才问了一句,连我也挨了骂。你进去可小心点。”房子陵暗想:莫非表妹又犯下了什么无心之过?应道:“你去忙你的吧。我自去请安。”打发绿珠先回了后宅。整了整衣冠,叫丫鬟打起帘子,走进了正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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