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静仪公主进得屋来,在绣榻上坐下,冲呆立在门外的阿奴道:“还不快给你主子梳头!”阿奴蹑着脚,打起帘子进来。后头跟着两名府里的嬷嬷,一左一右架起了漱霞,等候示下。静仪公主道:“先带下去看管起来。”漱霞连声道:“长公主,奴婢犯了什么错!奴婢冤枉!好歹叫奴婢知道错在哪里!”一双泪眼又望向简宁,直嚷着“公主救我!公主救我!”
简宁正待开口,静仪公主转过脸来瞪了她一眼,又转过脸去拿手指着漱霞道:“你还有脸求你主子?依着我,打死了干净!还不快拖下去!”嬷嬷们不敢怠慢,连拖带拽将漱霞押了下去。简宁欲求情,阿奴在一旁一个劲儿地摇头。此刻姑姑正在气头上,缓一缓也好,等事情弄清楚再说,便忍了下来。
静仪公主打发丫鬟们收拾衣物、器用,显是立时就要送人儿回宫。“姑姑”简宁终是忍不住,唤了一声。静仪公主见她一脸疑惑,叹了一口气,冲着门外道:“叫冯宝那厮进来。让他说。”冯宝上了楼,进了屋,跪在地上神色惶惶。简宁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快说!”冯宝道:“娘娘,不好了,昨夜里出大事了”
宫里闹刺客,这可是一件天大的事。而且这刺客是有内应的。不然,怎么这般清楚皇城的路径。刺客的武艺再高,要想入宫行刺,如果没有宫里人的接应,皇宫内院,殿宇林立,别说进到内苑,只怕在外城就已经让巡逻的御林军给发现了。刺客进入显仁宫后,没有了方向,月光惨淡,摸索良久,好不容易找到昭阳殿。跃上屋顶,附耳听了一阵,不见内里有动静,料定已歇下了。拔出腰间软剑,破窗而入,殿内除了两名值夜的内侍外,根本不见天子的踪影。杀了那两名内侍,刺客无功而返,只得速求脱身。
不想他方才在显仁宫里瞎转了一阵,早已被一名半夜里睡得迷迷糊糊,从宿舍里跑出来撒尿的小太监看见了。初时,只当眼前一花。后来望见那人一身夜行黑衣,黑巾覆面,才知道是刺客。小太监颇有些急智,不声不响,也不惊动其他人,偷偷溜出宫门,往承天门禀报了御林军。御林军飞身赶来,将显仁宫团团围住。刺客的武艺实在高强,以寡敌众,负了伤,仍旧杀出了一条血路。整个皇城被惊动了。太极宫全面戒严,挨殿搜查刺客。事关重大,即便是后妃寝宫,御林军的将士们此刻也是毫不迟疑地踏进去搜检一番。最后,在书库,顺着来不及清理的血迹,刺客被拿获了,连同窝藏他的内奸。
简宁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又生怕众人联合起来骗她,不停地问冯宝:“皇上真的没事吗?你不要瞒我?皇上真的不在显仁宫?那么他在哪里?他在哪里?”佳人只顾惦记天子的安危,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静仪公主心下一软,命冯宝暂且退下,走上前去揽她入怀,拍着背脊安慰道:“皇上没事。你别瞎想。若有事,你我怎么还有闲功夫坐在这里?”
简宁的眼眶已然湿了,仍在追问:“姑姑,到了这步田地。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们别瞒我了。皇上究竟是怎么啦?他为什么不见我了?他病了?还是有别的事情?你倒是告诉我呀!”静仪公主道:“这个慢慢再说。漱霞是你的人,李忞结连刺客意欲行刺皇上,他又是冯宝手下的人。追究起来,你总是脱不了干系。这事可大可小,先回宫料理了这桩要紧。”说着,气恼上来,执起人儿小手发力打了她几记手心,责备道:“成日里人都说你菩萨心肠,奴才们没一个不夸你的。净惯着他们!瞧瞧,闯下大祸来了。你呀,不吃亏不知道学乖。”
正说着,有丫鬟进来禀报说,少奶奶来了。自然是绿珠得了消息赶来问候。静仪公主却因为漱霞的关系,连带绿珠也讨厌起来,应道:“这里正乱着呢。跑来做什么?真个没眼色!”丫鬟听了,出去回道:“长公主才向初云公主发了一通脾气,正在气头上。少奶奶还是别进去得好。”绿珠心思细密,自已忖度出了原委,便不进绛云轩,往花厅张罗早饭去了。房驸马、房子陵各自从衙门点完卯回来。衙门里早就传得沸沸扬扬,都说皇上洪福齐天,亏得昨晚上没在昭阳殿就寝,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一家人吃着饭,心头都有些不安,又不敢轻易提及此事,气氛阴郁而沉闷。
用过早饭,静仪公主亲自送简宁回宫。绿珠见没让她跟去,也不敢问。临行,静仪公主与房驸马、房子陵一处商议。房子陵担心佳人的安危,意欲请了假陪着一同进宫。静仪公主拦道:“你去做什么?放心吧,一切有我。她好歹是南昭的公主,太后至多责罚她几句。到底并没有出乱子。”房子陵千叮万嘱,说表妹若受了半分委屈,还请母亲带着她回来。静仪公主只道他兄妹情深,含笑应承道:“知道了。大不了废黜,我养她就是了。”房子陵听着,心下稍安,暗想:要真废黜了,倒不算一桩坏事。
回到宫里,换了妆,静仪公主便带着简宁乘彤辇去长乐宫面见太后。漱霞则由两名嬷嬷架着跟在彤辇后头。她已从嬷嬷口中听说了昨晚的情形,打死她也不肯相信,李忞竟会干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来。到了长乐宫,在偏殿等候召见。内侍副总管郭庆德出来作揖,说道:“长公主先请。初云公主还请稍待片刻。”静仪公主嘱咐人儿在此等候,命嬷嬷架着漱霞,跟着郭福总管往正殿去了。
简宁坐等了约一盏茶的功夫,郭庆德出来引她入正殿谒见。简宁一看,原来独孤柳也在。当下向太后、皇后屈膝行礼。独孤柳亲身上前将她扶起,微笑道:“教妹妹受惊了。”简宁看向太后,但见她坐于上方鎏金云纹宝座内,面上虽无笑意,也并无怒容,只朝着自己略点了点头,说道:“坐下来说话吧。”简宁谢了恩,独孤柳拉她往宝座下首右侧的圈椅内坐定。静仪公主坐于左侧。聊了几句,简宁方知天子有口谕传来,叫严惩乱党,查出幕后指使者,彻查宫内是否有漏网之鱼,同时不得牵连无辜。
简宁记挂漱霞的安危,听得圣意如此,不免要替她求情。复又起身,生生跪在太后座下一连磕了三个头。太后命她起来说话。她只不肯,说道:“臣妾有失察之罪,难辞其咎,实在没有脸面替他人求情。只求太后您看在漱霞服侍我这几年尽心尽力的份上,留她一条性命,允她还留在我身边当差。我敢以性命担保,李忞等人所为,她绝不知情。她也是一时糊涂,受了奸人蒙蔽。求太后开恩。”
太后不做声,横眼看向静仪公主。这小丫头难道不懂什么叫明哲保身?这种时候还强出头。静仪公主面上不好看,转念一想:皇上不就是喜欢她这副性子。要真是四平八稳,一点儿不出错,倒未必有今日了。忙上前硬扶了佳人起来,独孤柳也上前相帮扶起。静仪公主把脸一板,端出长辈的架势来,训斥道:“你已犯了大错,不自反省,竟敢替那贱婢求情。真真不知轻重,不明事理!实话告诉你,漱霞已经给羁押起来。等刑部审完了李忞和那刺客,量了刑,到时再一并发落。还有冯宝、高太监,但凡援引李忞进宫的一干人等,皆犯失察之罪,统统撤职查办。太后、皇上念你是妇道人家,又是主子,底下事未必件件清楚,受人诳骗也是有的。这才从宽发落,只令反省思过。还不快快谢恩!”
简宁暗自心惊,心想漱霞这回可是凶多吉少,更要连累一干人众,见静仪公主微微蹙眉,示意自己不可再多言,只得盈盈下拜,叩谢太后恩典,想着过一阵子等事情冷下来,再想办法搭救。简宁原本还欲探问天子的影踪,想了想,出了这样大的事,皇甫擎都不肯露面,问了也是自讨没趣。归座后,便转而问起离宫这几天来皇甫珏与皇甫琰的情形。太后这时露出一点笑容,语气舒缓,说道:“这两个孩子很识大体。几天见不着娘亲的面,好好的,也不哭也不闹。只是小公主太过淘气了,到底你年轻,也是个爱玩的心性,难免纵了她。”简宁不便反驳,唯唯应声。
太后续道:“琰儿将来是要当太子的,更得有人好好教导才行。依我看,柳儿,你多费些心思吧。别光顾着享清闲。公主年纪轻,又有《女报》和基金会的事务要料理。以后叫嬷嬷每天领琰儿去你那儿,在还没请师傅之前,你先给他打个底子。”独孤柳转头看了佳人一眼,犹豫道:“母后这恐怕公主一向教吴王教得很好”太后的声调陡然间升高了,微笑道:“皇上的儿子就是你的儿子。你不必有所顾虑。就这样决定了。”独孤柳起身施礼,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下来。
简宁望向静仪公主,她微微摇头,仍然示意不要开口。回芳菲殿的路上,简宁问道:“姑姑,太后的意思是,以后不让我教养我的孩子了?”静仪公主握住人儿小手,拍了拍手背道:“算是小惩大诫。也是早晚的事。你就当可怜可怜东宫吧。”简宁垂下头去,沮丧道:“凭什么?我的孩子,我教得好好的。”静仪公主搂定人儿肩头,劝解道:“孩子是你生的,别人怎么抢也抢不走的。”简宁道:“这是太后的主意,还是皇上的?”静仪公主道:“谁的主意有什么要紧?你乖乖的,别瞎想。等这事过去了,我替你去讨情。”简宁依偎在静仪公主怀里,一声儿不言语了。
用过午饭,静仪公主便要告辞。简宁搀扶着送出院门,叫姑姑回去向姑父、表哥、绿珠致歉,说是住了这几日,早晨走得匆忙,没有来得及做谢。等备齐了礼物,过两天让人送去府上。静仪公主道:“一家人,什么谢不谢的?”不忘提醒人儿在宫里难免要受点委屈,不要使性子,遇有想不通的事,留待着慢慢与她商量,千万不可再造次。简宁一一应下。如今天子不在身边,皇甫珏、皇甫琰姐弟俩又即将交由皇后教导,漱霞也不知给关在什么地方。佳人心里空落落的,因此上份外依依不舍,坐着彤辇一直送静仪公主到承天门,方才回转。
送走皇甫静不久,教养嬷嬷领着皇甫珏、皇甫琰来了。太后懿旨,今晚让姐弟俩在芳菲殿住一夜。从明日起每日去东宫聆听母后教诲。简宁明白只怕日后不能像从前那样想见就见了。往常每日要教的功课也不教,只与姐弟俩疯玩起来。先与皇甫珏、皇甫琰扮家家酒,端着特小号的茶盏饮茶、吃酒。再陪小家伙们趴在锦毯上打弹子、玩纸牌。然后在偌大的芳菲殿里玩捉迷藏。用过晚饭,亲手给姐弟俩洗了澡,坐在床上给他们讲故事。等到哄着姐弟俩睡着了,佳人也脱了力,支持不住,渐渐歪倒在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