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房驸马、房子陵父子俩与独孤枫一同入得暖阁。房子陵亦向各人行了礼。静仪公主道:“你快去换身衣裳,也过来这边陪客吧。”房子陵应声“是”便待转身出去。绿珠见状,欲要跟去。皇甫倩一把拉住道:“别走啊,这把还没打完呢。”绿珠道:“公主稍待片刻,我马上就来的。”
皇甫倩知她身为妻子,丈夫下班回府,她自然要跟去伺候洗漱更衣,方为贤惠、体贴,偏又不耐烦等,便向房子陵道:“子陵表哥,快跟你媳妇说说,叫她别跟着你去了。”同桌的甄缑听见,忙道:“让少奶奶去吧。多大功夫?我们等着便是。”房子陵因向绿珠道:“你坐着,我去去就来。”绿珠这才安心坐下,接着打牌。
独孤枫坐在皇甫倩身后,端着茶盏,偶而呷上两口。静仪公主手里摸着牌,不时分心问他从扬州到大都一路的情形。路上好不好走?流民多不多?江南的物价几何等等。独孤枫答说,路上倒还好。流民有,但不多,亏得基金会在西边办了那些养生堂。说到此处,不由瞥了人儿一眼。
简宁抬起头来,两人的位置恰好斜对着,与他目光相交,便接口道:“这趟办养生堂,安逸侯可是出了大力的。一封信寄到扬州,跟着便派人送了银票来。大恩不言谢。看来只有等日后安定了,由我们基金会代表那些百姓送上万民牌伞了。”说完,轻笑了两声。
众人跟着笑起来。静仪公主转过头去,见独孤枫面上分明有一丝愠怒,心道:小丫头也是!这小子哪里是开得起玩笑的人。便岔开话题,催问独孤枫江南自开战以来的民情。正说到这两年的米价比往年高了两成,房子陵换了一身常服回来了。至静仪公主、房驸马跟前行了礼,丫鬟搬来坐墩,便叫搁在初云公主身后,坐下来替人儿看起牌来。
简宁起初不以为意。谁知房子陵看便看吧,老是帮着出主意。这张不该打,该打那一张才对。别碰,留着吃牌用。惹得简宁烦了,回头瞪了他一眼,低嗔道:“谁要你教啦?我早学会了。你往绿珠边上坐着去。她的手比我还生呢。去!去!去!”说得房子陵尴尬不已。独孤枫的脸上倒是浮起了笑意。
静仪公主、甄夫人、林夫人都是有牌瘾的人。用过晚饭,兴致不减,还要再打八圈。简宁陪了一下午,晚饭前,算了算筹码,输了六十两。既不觉得沮丧,没有想要翻回来的念头,也不觉得特别有趣。便私下里向静仪公主告饶,说是待会儿开一桌马吊也罢。她与皇甫倩、甄缑今日好不容易凑到一块儿,老是在长辈跟前呆着,拘手拘脚的,好生不受用。不如放了她们自己去花园里玩一会儿。
静仪公主点了点她鼻尖,回道:“你这小丫头,就知道自己图受用。我们这里三缺一,你说怎么办?要不,叫绿珠顶你的位子吧。赢了算她的,输了算你的。”简宁道:“不好,咱们姐妹聚会怎么少得了她?不如,请姑父代我打吧。您和姑父一同上场,夫妻同心,其利断金。一定横扫千军,杀得敌人落花流水。”说着,做了个举刀下劈的手势。静仪公主格格笑了,点头应允。
初更时分,天色黑霾如墨,蓦地里刮起了一阵大风。简宁、皇甫倩、甄缑、绿珠、红蕖向长辈们告了退,便带着各自贴身的侍女、丫鬟一齐来到绛云轩。大厅一侧的明间里已经烧上了暖炕。打发不相干的丫鬟、嬷嬷统统退下,大家便团团围坐在炕桌边喝酒掷骰子行令。
墙上一扇窗户,原本关得好好的,不知何时竟给风吹了开来。凛冽的寒风呼啸着直往屋里窜。阿奴赶忙离席过去关窗。桌上银烛忽明忽暗,顷刻间熄灭了两支。漱霞也忙离了席,预备取火折来重新点上。简宁叫住她道:“把那颗珠子取来,挂着当灯使岂不方便?再不怕风吹的。”漱霞应命去了。皇甫倩道:“是皇兄送你的那颗夜明珠吗?”简宁点点头,面有得色。不一时,漱霞提了那盏八角香莲琉璃灯来。挂在屋梁上,满室生辉。
她们正玩“寻花园”,已经玩得差不多了。绿珠恰好抽中了那枝刻有“寻花”两字的牙签,一气猜下来只剩下了皇甫倩的贴身侍女芳菱并绿珠自己的丫鬟小玉。总之,这“花园”总归在她二人手里了。甄缑道:“少奶奶这回要是还猜不着,得重重受罚。”绿珠往芳菱、小玉脸上打量过去,见小玉依旧冲自己笑着摇头,心想:她怎么敢诳我?便拿手一指芳菱,道:“说不得,一定在妹妹那里。”
芳菱笑嘻嘻地将手里的牙签递了过来。绿珠一看,刻的却是“深院”两字。下注着:无花,罚饮一杯。只得饮下一杯。小玉方将手中牙签翻转过来,果然刻着“花园”两字。绿珠没寻着花园,简宁、皇甫倩、甄缑便押着她罚酒三杯完令。到此刻,少说已经喝下了十五六杯。绿珠禁不住嗔怪小玉道:“吃里扒外的东西!不早提醒我便罢了,反倒糊弄起主子来了。看我怎么处置你!”
小玉有些慌了,转过头去看着皇甫倩。皇甫倩便笑着回护道:“‘花园’在她手里,她又是服侍你的,她要是提醒你,你一下子猜着了,还有什么乐子?方才你去解手,是我逼着她赌咒发誓,不许向你透露一星半点。大姑子,你要是处置她,不如先处置我好咯。”绿珠报以一笑,不言语了,心中反责怪自己喝多了酒,一个不慎,在众人面前大大地失了风度。
不想甄缑又道:“说到处置,少奶奶方才只罚酒三杯,实在是说不过去。还当另罚才是。你弹得一手好筝,此刻便当众弹一首,方才饶过你。”绿珠摆着手,婉言推辞道:“二奶奶饶了我吧。若在平时弹十首也使得。只是此刻酒喝多了,手也抖了,心也慌了,如何弹得?等下回再补上。”
甄缑是个好说话的人,听她这么一说,只得作罢。偏偏皇甫倩不吃这一套,又跳出来起哄道:“大姑子。常言说得好: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今日的事情今日了结。怎么能放在以后呢?你说你手抖了。人家有醉拳、醉舞,你今日便弹一首醉筝吧。我们不嫌你。”说着,向阿奴、漱霞二人道:“快把你们主子的筝抬来。”
绿珠还待推辞,简宁深知皇甫倩的性子是死缠烂打的,便发了话。“绿珠,好歹教咱们过过耳瘾吧。有日子没听你抚筝了。”一面吩咐阿奴、漱霞让丫鬟们把琴案、玉筝抬来,又命去热一碗醒酒汤来服侍少奶奶喝下。绿珠不得已,只得离席下去准备。金宝、小玉跟着去了。皇甫倩嘀咕道:“我是她弟妹,她却不听我的话。到底主子的话管用。”
简宁忙拿胳膊肘轻轻撞了小妮子一下,低声道:“少说两句吧。”皇甫倩不服气。“本来就是奴才嘛。”简宁白了她一眼。“那你干嘛嫁给她兄弟?”皇甫倩一顿,强辩道:“是你逼我嫁的。别忘了,是你推我上的花轿。不然,我现在多半已经是安逸侯夫人了。”简宁哭笑不得,觑了红蕖一眼。她正在那厢同她带来的两个贴身丫鬟说话,幸而不曾听见。
一时绿珠喝过醒酒汤,琴案已安放在明间正中央。她便坐于琴案后,收敛心神,纤指抚上筝弦,徐徐弹奏起来,却是一阙《阳关三叠》。众人收摄心神,静心聆听。端的遏云绕梁,三日不绝。甄缑低声赞道:“弹得真好!”一曲终了,绿珠坐回到炕上。众人纷纷称赞其技艺高超。甄缑亲手递上一杯酒,说道:“少奶奶辛苦,弹这样好听的曲子给咱们听。我敬你一杯。”绿珠碍于情面,只好接过来干了。
大家正商量接下来行个什么令,一名丫鬟走进来禀报说,少爷并安逸侯,还有崔驸马都往这边来了。皇甫倩听闻,“咦”了一声道:“他来做什么?我说过玩够了自会回去的。”简宁道:“一定是崔驸马见天色晚了,心里头不耐烦,要捉你回家生儿子去呢。”皇甫倩立时臊了,伸出手来,只要呵她痒。简宁咯咯咯地笑着闪躲,拉过绿珠挡在二人中间。绿珠劝解道:“两位公主别闹了。咱们这里也该略略收拾一下。只怕他们来了坐不下。”甄缑、红蕖亦如是说。简倩二人方不闹了。
阿奴、漱霞离席打发人另外搬了一张炕桌来,就炕上拼成个长桌,再添上三副犀箸,三套杯碟。虽都是亲戚,到底有亲有疏,男女同坐炕上也不雅观。便又搬来三张圈椅,铺上褥垫,在炕沿边一字排开。才刚布置妥当,便见外头丫鬟打起棉帘子,房子陵先走了进来,然后独孤枫、崔紫墨二人跟了进来。
三人同时向炕上打量。但见初云公主居于正中,背靠暖墙而坐,右手手肘下压着一只大红锦缎绣金牡丹的引枕,身子略向右边歪着。独孤枫、房子陵见她已换了身衣裳,翠绿锦缎的窄身棉袄,领口、袖口镶着白狐毛,倚靠着那大红的引枕,好似一株迎风摇曳的牡丹,芳姿绰约,实在惹人怜爱。皇甫倩、甄缑、绿珠、红蕖不拘辈分、年岁,在佳人两侧随意而坐。阿奴、漱霞、金宝、小玉等人此时都已下了炕,在一旁侍立。
绿珠跟着也要下炕,简宁按住她,向着席上众人道:“大家别下去。既是过来同咱们一处,便要按着这里的规矩行事。”说着,便向房子陵等三人道:“我们不行礼,你们也别行礼。我们这儿不讲俗礼。既是来凑热闹的,快过来坐下吧。给你们摆好座了。”又向阿奴、漱霞等人道:“你们也和方才一样,都到炕上来坐,千万别拘束。人多了才好玩呢。”
独孤枫是远客。房子陵便打了个请的手势,让他坐炕沿边正中的那把圈椅。独孤枫毫不推辞,撩起袍角,正对着简宁坐下了。房子陵请崔紫墨坐在独孤枫左首。崔紫墨告了坐,又以眼色向皇甫倩征询。小妮子道:“子陵表哥让你,你就坐呗。”崔紫墨方坐了下来。房子陵自坐了右边那张圈椅。阿奴领着众侍女丫鬟向三位爷行了礼,便依着佳人所言,仍一一回到炕上坐定。
寒暄了几句,房子陵见炕桌上摆着签盒,问方才行了些什么令。皇甫倩答说,先行了一个“访西施”的令,娓娓道:“漱霞抽到了‘范大夫’,她说‘西施’是个绝色的美人,据此想来,牙签总在我、云姬或小猴子手里。寻了两遭,果然在小猴子那里。”独孤枫打断道:“你倒会夸自己。”皇甫倩与他抬杠。“本来嘛,这是漱霞说的,又不是我说的。是不是?”说着,瞥了漱霞一眼。漱霞连忙点头。
房子陵饶有兴味,追问道:“其他人抽的是什么?”皇甫倩一个一个指着道:“云姬是‘越王勾践’,大姑子是‘伍子胥’,红蕖小妹是‘郑旦’,芳菱是‘毛嫱’,雁儿是‘文种’”一圈下来独独漏了她自己。崔紫墨道:“公主你呢,你抽的是是吴王夫差吗?”皇甫倩没料到他听得这样仔细,眯起眼睛向着崔紫墨甜甜一笑,应道:“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