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七点出头，在区役所工作的职员森下从办公桌前起身，打开了办公室内的照明灯。
外面的天色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完全暗下来，走廊上的应急灯在幽暗的长廊尽头发出星点亮光。
五点多时，区役所的窗口业务就已经停办，到了这个时间，职员们大多也已打卡下班，白天里市民的大厅内空空荡荡，彻底安静下来。
整栋大楼里，只有零星几盏灯还亮着。
森下埋头各种纸张表格之中，加班加点做着好像永远做不完的工作。
报表，统计，相关材料的整理。
这一叠明天就要上交，必须要今晚完成。那边的一摞还可以再等一等，不过量太多了，看来这周接下来的几天也都要加班。
森下烦躁地咬了咬指甲，笔尖在纸面上滑过，字迹开始潦草起来。
本以为公务员会可以定点下班，才换了这份工作，为什么最后还是变成这样？
啊——可恶，真让人不爽。
办公室闷死人了，可上面就是不愿意多批一点经费下来，换一批空气净化装置。
肩膀好酸，自己有多久没有好好活动一下了？
好想下班。
前田那混蛋，仗着资历老一点，把他那份活也都推过来，根本做不完好不好！
恶心的家伙，社会蛀虫，上个礼拜还骚扰刚来的那个大学生，这种人怎么不干脆去死算了？
去死去死去死，带着工作一起去死吧！
可恶，好想下班！
干脆辞职算了，但这么一来爸妈又要啰嗦。
烦死了，烦死了，一想起来肚子都开始痛了。可恶。可恶可恶！
……
好想下班，好想下班啊……
“喀哒。”
一些细微的响动打断了森下的注意力。
她从文件中抬起头，看向刚刚发出声响的方向。
越过同事已经空掉的座位，再往外是已经收拾干净的窗口柜台，柜台后面有什么东西露了出来，那是……一个小孩子？
这个时间，区役所里怎么会有孩子？！
森下吓了一跳，赶紧放下手中的笔站起来。
她三两步小跑过去，打开柜台侧边的木门，满脸惊讶地确认这桩怪事。
站在柜台后方的，真的是个看起来年龄不大的孩子。
小女孩整整齐齐地穿着附近国小的制服，卷卷的黑发，大大的黑眼睛，长相像个娃娃似的精致漂亮，头上还扎着可爱的缎带。
看到自己走近，女孩好像有些紧张，又好像有点期盼一样抬起眼眨巴眨巴，微微抿紧了嘴巴，小手还在胸前握了握拳。
——真受不了！这小孩也有点太可爱了吧？
加班的疲惫在这一瞬间好似被一扫而空，森下内心呐喊，一时间感觉腹痛都减轻了，肩头更是轻快起来，不复刚刚的沉重。
“小妹妹，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呀？”
森下话一出口便忍不住唾弃自己，她平时只有在和家里的猫说话时，才会这样掐着嗓子。
不过小孩和小猫或许也没什么区别。
至少在森下视角看来，区别实在不大。自己问话之后，小女孩就像是被她的温和态度鼓舞了一般，眼睛亮起，还主动往前走了一步，朝她贴近了一些。
“和妈妈一起……人好多，找不到妈妈……”
女孩子用比成年人刻意掐出来的更嗲声嗲气的声音，慢吞吞、断断续续地说，“天变黑了，出不去……”
森下立刻从这几句话中提取出了关键信息：“哎呀，是和妈妈走散了，结果在大楼里面迷路了吗？”
小女孩盯着她眨了眨眼睛。森下将其视为一种肯定，于是更加软言软语地哄：
“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了哦，姐姐带你到出口去，帮你联系家里好不好？”
她牵起女孩的手，对方软绵绵地回握住她，森下一时心花怒放，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还没完成的工作，当即便领着女孩朝大门外走。
区役所职员没有注意到。
在她们走出大门前，乖乖被牵着走的小女孩状似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
女孩深黑的眼瞳中，映着一团巨大的黑影。
像是被某种可怕的东西压迫着一样，那黑影哀嚎蜷缩，原本缠绕在女人身上的鳌爪断成两截，地面上喷射飞溅着大片污痕。
“啪嗒。”
大门再度闭合。
与此同时，另一个小学生从隐蔽的角落里窜出。
数道更小一些的黑影配合着他的动作，狠狠撞向正哀嚎的怪物。
……
片刻之后。
夏油杰走下楼梯，推开一楼休息室的门。
他一进来，就看到真理坐在室内的椅子上，晃着腿吃着一支马里奥雪糕。
看到他过来，这家伙从椅子上爬下来，一边吃雪糕一边含糊不清地问：
“成功了？”
“成功了。”
夏油杰把手里抓着的黑球展示给对方看，同时警惕地朝外面看了一眼。区役所大楼内现在静悄悄的，一楼好像除了他们以外半个人影都没有。
“刚刚那个职员姐姐呢？”
“去接‘可恶上司’的电话去了。”
夏油杰听罢，一把拉起真理的胳膊就往外跑。
“好机会！我们先出去在说！”
谁知道对方会什么时候回来，此地不宜久留，
真理毫无防备被一把抓住，根本挣脱不开，只能一边跑，一边崩溃地小声尖叫：“不要抓我我跑不快——啊啊你刚刚是不是才用手抓过那坨垃圾？！”
夏油杰假装听不见。
两人一路跑出区役所，又跑了整整两条街，这才停下。
真理大口喘气，张口想要控诉两句，夏油杰先一步指了一下她手里的雪糕，无辜地提醒：“真理，雪糕再不吃要化了。”
真理气愤不已，但还是选择先大吃了两口雪糕，咬掉了马里奥的帽子和一只眼睛。
“刚刚多亏有你在，才能顺利把在加班的职员引开。”
夏油杰再次把黑球掏出来，拿在手上上下抛了一下，“这只好像是那里的职员的怨灵之类的东西，一直在反复念叨‘下班’‘下班’的……确实比之前遇到的都强不少，普通人留在那里太危险了。”
真理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地“哦”了一声。
夏油杰不知道从这一声里听出了点什么，颇为敏感地停下来看了她一眼，犹豫片刻他还是开口问道：“真理，今天说要拜托你把人引走的时候，你好像也不太乐意……难道你不想保护普通人吗？”
已经把马里奥的另一只眼睛也吃掉了的女孩子歪头看他。
“要听真话？”
“嗯。”
“好吧。那只告诉su君。”
“你说的那些，我都无——所谓的。”
真理拉长调子，在友人错愕的注视中漫不经心地说。
“大家都很脏啊，大部分人都在不停地排放垃圾，而且长得还很难看……哦，我是指灵魂那方面。”
她说完才想起补充说明。
“可是……！”
夏油杰皱着眉头反驳，“可是既然我们有别人都没有的能力，就应该保护普通人才对吧。而且你看，那个职员姐姐看起来人也很好……”
真理打断他的话：“那是因为su君你‘看不到’，所以才会这么说。”
“人不能全靠外表判断哦。”她说了一句老气横秋的话，并附加上自己的见解，“那个姐姐坐在那里工作的时候，简直是在大量生产垃圾。如果不是被拜托了的话，我才不会靠近呢。”
“不……这样说不对。”
夏油杰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必须要反驳这番言论，“从行动来看，对方是个好人。而且如果这样说的话，难道大部分人真理你都不喜欢吗？”
“不喜欢啊。”
被质疑的一方回答得斩钉截铁。
男孩睁大了眼睛，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
真理吃掉最后一口雪糕，咬着光秃秃的木棍，想了一下又修改了一下之前的说辞：
“不过，姐姐给我买了雪糕，就原谅她满身臭臭吧。”
至于友人所说的，保护普通人……
“才不要保护什么普通人呢，我只要保护我喜欢的人就可以了。”
夏油杰没说话，他眉头皱得紧紧的，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真理说完自己的观点，也沉默下来。
时间是晚上近八点，天完全黑透了，已经完全不是小学生应该在外面逗留的时间段。
在一阵沉默中，真理率先“啊”了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她拉了拉夏油杰的袖子。
“对了，刚刚被我引走的那个职员姐姐，打电话联系了我家里。”
“……什么？”
夏油杰心中产生了一些不妙的预感。
“我和妈妈说，是因为贪玩还在建筑里迷路了，所以才那么晚不回家的——和学校里认识的新朋友一起。”
“………………”
不妙的预感加重了。
“爸爸妈妈现在知道我最近回家很晚，都是因为交了新朋友了。所以，他们让我邀请你去家里做客。”
“等等……”
真理看向最近每天放学带着她在外头乱跑的夏油杰：
“su君，你什么时候有空可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