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香川真理能“看得见”。
说是“看见”，其实就算遮上眼睛，也什么太大问题。
这样说的话，她所拥有的应当更接近一种天生的本能，与其说“看”，不如说是“感知”。进入她的感知，被她所接收并理解的世界，和常人有所不同。
最直观的一点是：
人类并不像是照在镜子里那样，美是美，丑是丑。
在真理眼中，瘦削的人可能拥有肥大腻人的轮廓，高大壮硕的人也可能只有一点点缩在躯体角落的影子，而美丽外表的人或许只是一团不断抖落污渍的烂泥，凶神恶煞者倒也偶尔会有那么一两个看起来十分柔和整洁。
众人可见的外形对香川真理来说可谓毫无意义。
乃至于父母，在孩子的眼中最初也只不过是两块摇曳的光斑。
在面对自己时，光斑的外在轮廓便会变得柔和。如果自己笑，晃动的光斑便会落下星星点点亮彩色的碎屑，一闪一闪，有趣又好看。
因此真理便优先学会了笑，在父母为之欣喜时，颇为自得地伸手去抓那些忽闪的碎屑。
而会从人们的身上掉落的当然不只有这些。
灰黑的烟尘、腥臭的泥点，被散发异味的粘稠物包裹的人实在是哪里都不缺。
真理看着那些从人们“身上”脱落下来的秽物在地上淤积，亮堂的地面在她眼中赃物不堪，精美的装饰品也会沾满泥臭，有些掉落下来的人体垃圾团聚在一起，就变成奇形怪状的，张牙舞爪的小怪物。
稍稍长大一些之后，真理从故事书上学到了新的知识。
原来可以被大家看见的，只是人们的□□——那么相对的，只有她能看见的那些，一定就是故事里所说的“人类的灵魂”吧。
人类的□□活动创造出源源不断的城市垃圾，灵魂则也同样，众人不可视的垃圾和那些垃圾聚合成的怪物，一刻不停被排入城市的街头巷尾。
真理曾一度试图与父母分享了自己的小秘密。
她神秘地与父母咬耳朵，说，刚刚来做客的叔叔其实讨厌我们家。
对方笑容亲切，但生产垃圾的速度不可谓不惊人。在面对父母时，灵魂的轮廓变得尖锐，像是不断喷射毒液的蛇牙。
总体来说，真理不喜欢那个叔叔，并且相信对方也一定并不喜欢他们。尽管他确实笑得亲切极了，还送她零食和玩具，说希望和父亲今后在工作上合作愉快。
令人遗憾的是，真理很快发现父母也和大部分人一样：
他们听了她吐露的秘密，满脸笑意，实际却并不相信。
几个月后，父亲的工作遭遇危机，听说是和那位拜访家中的叔叔起了很大的纠纷，很长一段时间家中气氛紧张。
这时候真理已经学会保守秘密，并不因为大人们抱着她感慨“还是小孩子会分辨善恶”而再多说半个字，只是每天在家跑跑跳跳，将家人制造的垃圾全部踩掉，努力充当家庭内无名的清洁工。
如此度过数年，香川真理很好的扮演着世人喜爱的好孩子。
夏油杰是她遇见的，除自己以外第一个“能看到”的人。
“等等，不对……等一下！”
被分类为“能看得到”的夏油杰举手喊停。
他越听越感觉不对劲，顾不上因被同龄人说“身上臭臭”而受到的打击，夏油杰面色复杂地摇头否定：“不对，我能看到的东西，和香川同学你说的不太一样。”
他指挥那只“蚯蚓怪”在两人面前盘成一团。
“这个是我和香川同学都能看到的东西吧。”
夏油杰指了一下“蚯蚓怪”，见香川真理点头，才继续说，“我能看见它爬动留下的痕迹，也能看到我们身上有的那种‘超能力’，但是香川同学说的排泄物，还有……灵魂的形状……”
他眉头紧皱，像是想到了什么，僵硬地将原本指向怪物的手指移向自己：
“所以香川同学说的‘臭味’，难道是指……”
真理半点也不理解男孩的心思，见对方终于理解，立刻用力点点头。
“夏油同学不是把那东西吞下去了嘛！”
她伸手比划了一下，“它被夏油同学吞进了灵魂里，现在和夏油同学是一体的了。所以那个气味，就也转移到夏油同学身上了……”
夏油杰自己所认为的“收服”，在真理看来，就变成了对方将一团垃圾塞进了灵魂，随身携带，消化储存……
真理的视线在对方身上打了个转。
哇，她的这位同学看起来已经不是第一次吞掉奇怪的东西了，消化的速度跟不上存储，身上鼓鼓囊囊像是随身携带了几大包厨余垃圾，开学第一次见到对方时，她险些没管理好自己的面部表情。
开动自己聪明的脑瓜，完全理解了真理意思的夏油杰彻底失去笑容。
没人在得知自己在同龄人那里闻起来是垃圾味儿的时候还能高兴得起来，就算这种所谓的“气味”，或许只有面前的女孩一人能够感知，夏油杰也根本不觉得庆幸！
他现在感觉比刚刚吞那颗黑球的时候还要恶心！
想到自己摸索了很久，才找到通过“吞食”来“收服”怪物这一方法，男孩心头忽然涌起一阵委屈。
他忍受那东西恶心的味道和食感，就算因此会在很长时间内控制不住地干呕，他也完全忍耐下来，本以为这种天选一样的能力，将来一定是会用在打败邪恶，默默守护世界和平上……虽说他是想做个英雄，但这并不代表他能接受自己因此而一直臭不可闻啊！
原本并没有多想过那些收服的怪物到底去了哪，现在得知那些东西是被塞进自己的灵魂……
呕。
夏油杰感觉自己脏了。
真理偏头看同学这一副想吐的样子，想了想，还是安慰他说：“你要是实在难受，不然我试试帮你抠出来吧？”
夏油杰有点疑惑：“抠出来？要怎么抠……？”
“就这样。”
真理抬起手，做了一个抓取的动作，“就这样抓出来……我会小心一点不碰到夏油同学其他地方的。”
这说辞听着就让人有点不安。
夏油杰有点不太想知道什么叫做“其他地方”，但又因对方的话而燃起一些好奇，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的香川真理。
他的记忆力很好，观察能力也不弱。
实际上，香川真理有注意到他的异常，他自然也有关注对方。
夏油杰记得对方的体测成绩入学至今一直在中下游徘徊，握力不到7kg，50m跑只拿了2点分数，有一阵子，他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错，其实这位香川同学，并没有什么特殊能力吧？要不然怎么会弱成这样？
虽然今天对方强有力地证明了自己，但他还是有些不相信——就这体测成绩，香川真理能有什么厉害的必杀技？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显得非常有礼貌地婉拒了对方的好心提议，然后追问：
“抠出来就算了……不过，香川同学平时都怎么解决遇到的这些东西，能演示一下吗？”
小孩毕竟还不怎么会演示自己的情绪，他还以为自己的那点怀疑和轻视藏得很好呢！
真理看了他一眼，细声细气应了一声：“可以啊。”
她一动没动，夏油杰刚准备体贴地说“没关系做不到也不用勉强”，一阵突如其来的强压带起劲风，将身旁刚刚被他放出来的蚯蚓怪骤然压扁拍碎，也将他未出口的话拍回腹中。
黑色的污秽四溅，泼了他满头满脸。
“就像这样。”
一边乖乖巧巧的香川同学又做了那种很可爱的偏头动作，黑黝黝莫明显得空洞的双眼注视着他，女孩微微露出笑容，语气轻巧地说：
“要把夏油同学捏扁应该也做得到哦。如何，要试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