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周晗枝一路加速，与此同时，和外公相处的回忆正不受控制地在脑海里回放，从她记事开始，身边给予她最多温暖的就是外公和外婆，两位老人家在她心中的分量，比视她如己出的大舅更甚。
在等其中一个红绿灯的几十秒里，周晗枝突然明白有些人和事就是不能作比较的，经一对比，更讨厌周晚晴了。
抵达医院时，外公还在手术室里，周晗枝坐在门外的等候椅上，频频抬头看向门上那盏红灯，就在周晗枝以为时间过去很久时，手术室里边终于走出来人，是外公的主治医生。
“周小姐，现在只有你一个人吗？”
“我的家人还在路上，应该快到了，您有什么话可以交代我的，还是说，有什么手术协议需要签字？我也可以签，我已经二十三岁了，我是我外公的亲孙女，虽然户口在我舅舅名下，但我可以签的。”
周晗枝因为担心，说话开始变得语无伦次，瞥了一眼时间，原来从她坐在手术室前开始，才过去五分钟，这简直比对着电脑赶论文需要连续通宵两三天还折磨人。
“周小姐你先冷静听我说，我们还在抢救，但周老先生目前的状况很危险，你和你的家人都要做好心理准备。”
“可外公他昨天新出的检查结果不是一切正常吗？而且他昨天的气色和胃口都很好，医生，不会有事的对吗？”
“我会尽力的。”
周晗枝的嘴唇和手不自觉地在颤抖，主治医生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随后转身进去了手术室。
医生前脚进去手术室，其他人后脚便到了，其中包括张程连和张沥。
周晗枝将医生刚才说的话对着众人复述了一遍，他们在听完后依旧保持淡定，她晓得这群大人还在硬撑着，可她受不住，眼眶猩红却只能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
过了许久，天空开始泛起鱼肚白，手术室门口上边的红灯终于熄灭，门被打开的瞬间，除了周晗枝和张沥，其他人纷纷上前。
主治医生摘下口罩，深呼吸一回后才缓缓道来：“对不起，抢救无效，周老先生于今日上午6点17分宣告死亡，请各位节哀。”
周晚晴听到结果，一个没站稳跌坐在地上，站在周朝明身边的麦子敏在听到最后两个字时，更是直接晕了过去，一群人因此变得乱哄哄的。
唯独周晗枝，刚才一直忍着的眼泪突然流不出来，嘴巴张着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明明只是想着回来探望一下外公，怎么突然就变成直面他老人家的死亡呢，想到这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心里头更是撕裂般的难受。
作为这个大家的新成员，除了周晚晴外，张沥和其他人都没来得及建立感情，遇上了这种事，他只能站在一旁目视着一切，此时他眼神锁定坐着一动也不动的周晗枝，她身着一身睡衣，脚踩居家的拖鞋，披头散发，眼神空洞。
在麦子敏晕倒后不久，周朝明也因为突发高血压进了急诊室，除了操办后事的周午辉和周晗枝，家里其他人不得不分成两拨，分别照顾麦子敏和周朝明。
最终，下葬安排在十月六日的下午，那天阳光和煦，偶有微微吹过的秋风，穿衣风格偏爱深色的周晗枝，头一回这么抗拒黑色。
一切结束后，众人陆续离去，而周午辉和周晗枝则还站在墓碑前，久久未动。
“二舅，刚才大家都哭了的时候，您却笑了，我好奇。”
周午辉脸上笑意愈发温柔：“其实爸生病的这大半年里，我隔三差五会做噩梦，爸离开前，是我在医院照顾他，他拉着我聊了很多以前的事，待爸睡下后我又做梦了，不过这回梦见的是爸砍了山上的木头，给小时候的我做木马，梦里我和他都笑得很开心。惊醒后我算着时间，想回家做顿早餐，这样爸醒来就可以吃了，可我刚到家却收到医院打来的抢救电话，现在想起来，那个梦应该是他在和我告别，爸这一生，无论作为丈夫还是父亲，都十分可靠，我为一直努力生活的他感到骄傲。”
听着周午辉的话，周晗枝想起外婆描述的年轻时的外公，周立勋出身十分不好，傲气的他即便遇到家庭条件不错的外婆，宁愿一天打好几份工，也始终不肯用外婆一分钱，为了攒钱让孩子们读书，他经常一天只吃一顿饭，生病也熬着，等到大舅二舅都上了大学，外公二话不说拿出自己所有的存款给孩子们创业，这才让后来的周晚晴生在一个越来越富裕的家庭里。
“嗯，我也很骄傲。”
周晗枝的视线落在墓碑上的黑白照，照片是周立勋在半年前进了第一回医院后拍的，他老人家总算是在死前为自己考虑了一回。
“那你呢，不哭不闹，也不说一句话，还好吗？”
周午辉自然是知道周晗枝难受，于她而言，周立勋虽是外公，但也担任了无微不至的父亲角色，周立勋存在在她目前为止二十三年人生里的每个角落。
微笑慢慢变为扯着皮肉的假笑，周晗枝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嘴唇：“实话说，不好，二舅，像您这个年纪的大人，应该看开许多有关生死的问题了吧，但我不行，我只是您的一半，我现在，还没有积攒到那么多人生经验和能量，可以支撑我用平常心去看待那些问题。”
周午辉叹气，他上前一步将口袋里的信封递给周晗枝：“昨晚爸和我聊天的时候，突然交代让我给你的，现在回想，感觉他似乎是预知了自己会离开。”
周晗枝接过信封，打开一看，装的是一封信和一只老怀表，她的拇指慢慢地摩挲着怀表的外壳，想当初她会选择学心理学，很大原因是迷上了影视剧里的催眠，缠着外公给她买的这个怀表，后面发现现实和影视存在很大区别后，她便把怀表搁置了，没想到外公会一直珍藏。
至于信的内容，前半段都是叮嘱，后半段则是在责怪自己，和那天外婆的自我责备一样，看到最后一段文字，一个陌生的名字吸引了周晗枝的注意力——李万厉。
外公写道：最后，想告诉关于你亲生父亲的事，我知道你一直好奇，但是你不想找你母亲问，也不知怎么向我或是你外婆开口，你的亲生父亲叫李万厉，我前年遇到过回老家探亲的他，他主动问起了你的存在，不过我没有说太多关于你的事，我只知道他现在在上海的一所名校当教授，如果你还是很好奇，便去找找看吧。
“走吧，晗枝，回家吃饭了，你外婆还等着你呢。”
“嗯。”
晚饭过后，周午辉回去打理公司事务，毕竟周朝明病倒了，他的工作量是平时的好几倍。周晗枝在和麦子敏说了些悄悄话后，也决定返校，坐的是张程连的车，同行的还有张沥。
即便提前一晚返校，高速路上还是哪哪都堵车，在周晗枝的提议下，她和张程连轮流着开车，这才让她和张沥赶在七号晚上门禁前抵达学校。
“爸，你开车回家注意安全。”
“谢谢叔叔。”
“诶，好。”
从下车开始，张沥便跟在周晗枝身后，他记着她说过不想让大家知道他们彼此认识，所以他很自觉与她隔着几米远。
周晗枝走得很慢，张沥也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不知不觉走到了男女生宿舍的分叉口，周晗枝忽然回头。
“我没事，你回去吧，谢谢。”
“嗯，晚安。”
张沥不知道说些什么话能安慰到周晗枝，他知道周晗枝在硬撑，至于什么时候会爆发，爆发了会如何，没人可知。
回到学校的日子一如往常，除了上课就是闷在实验室的周晗枝，和排课满满的大一学子张沥，碰面机会为零，就连张沥主动参加作为实验的“被试者”，两人同在一层楼，他也只是远远看了她几眼。
十一月中旬，罗凯再次请假离校两日，走前吩咐周晗枝替他监考大一新生的期中考试，她此时正坐在电脑前叹气，对面坐的陈蕊蕊歪出个头来：“一大早就唉声叹气，小心倒大霉。”
“明天老罗带的两个大一的班有期中考，因为他们的班助都要上课，小陈要协助老罗处理行政方面的工作，所以交代了我去监考，你说，老罗这学期为什么要加这么多他不喜欢的工作呢？这不是受累么，老罗从前有多自由，这开学以来的两个多月就有多忙。”
“可能为了钱吧，我上周听到几个爱聊八卦的说去人民医院看到老罗了，可老罗看着脸色还算红润，除了两次的请假，其余时间都在正常授课，不像是他病了，我觉得应该是他的身边人有事，世事无常，你明天要是有别的事忙，我可以替你去。”
“不用了。”
好一个世事无常，周晗枝想起周立勋死后，举办葬礼到火化下葬只花了两天时间，家里有公司要打理，孩子们都要上学，家里头还有两个因为情绪不稳而病倒的人，这生活，压根就没打算给过他们缓缓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