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我不会离开你
霍芸书记不得自己坐了多少天的马车。mwannengwu
到达令溪时,她只觉得全身的筋骨都不是自己的,
这些天,她没日没夜地在赶路,只偶尔下车歇息。
到令溪这一天,是秋日里难得的晴天。
望着温和而惬意的日光,她稍稍感觉人清爽了一些。
那马车直接停在了宋府门口。
霍芸书在采莲的搀扶下走下了马车。
宋府夫人在贴身嬷嬷管嬷嬷的搀扶下,立在门前的台阶上等着霍芸书。
那是一位年近半百的夫人,虽上了年纪,皱纹渐长,凸出的颧骨让她添了几分刻薄,那双大眼睛也显得有些冷淡无神,但她的面庞依旧精致,几乎没有多余的赘肉。
尤其是那小巧的尖下巴,看起来依然有少女般的娇俏。
她穿着米白色的立领短袄与细褶裙,外披一件墨绿色的缎面对襟披风,挽着一丝不苟的发髻,上戴一只点翠凤钗,矜重而傲气。
霍芸书能从她如今的模样,想象出她年轻时是一位多么艳丽的美人。
她忽然想到了闫玉萍。
那标致的姑娘长相,尽显柔媚娇俏的女儿态,却少了端庄,少了典雅,少了那大家闺秀的风范。
宋夫人早已收到了消息,说寻到宋芸书的下落了。
盼了多日,她终于将这位“宋芸书”盼来了。
霍芸书一下车,那宋夫人的目光立刻变得锐利起来。
她上下打量着霍芸书。
多日奔波,霍芸书已无心打扮,只是穿着一身浅紫色的袄裙,用玉簪松松地挽起了乌发。
但宋夫人的心里还是泛起几分不寻常的情绪。
这么个天下绝色,穷困潦倒得流落在外,能靠什么生活?
半晌,宋夫人才敛住心中居高临下的猜忌,缓缓走下台阶,含笑挽过霍芸书的手,“可算是盼到你了。”
霍芸书点了一下头,微笑着向她行礼问好。
“你父亲生前,一直惦记着你呢。可惜没能亲眼见到你平平安安地长大。多么漂亮的一个姑娘啊。”宋夫人道。
而后,霍芸书便被带进了宋府。
宋府比靖安侯府略小一些,但环境清幽,院落雅致,颇有一番韵味。
宋夫人已经提前为她收拾了一处静谧的院子。
陈设简单,却干净温馨。
在下人们收拾霍芸书的东西时,宋夫人陪着霍芸书坐下,就着花茶,不冷不热地寒暄起来。
“芸书,过去这些年,你和你娘都在哪里?”
“都在京城。家母开了一间绸缎铺子,聊以度日。”
“我听说你娘几年前病故了?生的是什么病?”
“某年冬日染了恶寒,没能挨过冬天,便撒手人寰了。”
“可怜的孩子。那打那之后,你是如何生活的呢。”
“那绸缎庄维持了几年,便开不下去了。后来,我就去一家酒楼里打杂了。”
“前些日子来的那小厮也说,是在酒楼里找到宋姑娘的。”管嬷嬷插话道。
宋夫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小厮,早就被陆延均打点过了。
宋夫人没有待多久,便起身离去了。
离开前,她问,“一个丫鬟不知够不够用?要不要多给你派几个丫头来?”
“多谢夫人好意,但是芸书生活省俭惯了,有一个丫鬟陪伴着就够了。”
“那好。过会儿我派人再给你送点东西。有什么不够的,你尽管说便是。”
霍芸书微微福身应好。
随后,宋夫人便带着管嬷嬷回去了。
“长得还真有几分像那死丫头。”一告别了霍芸书,宋夫人就忍不住道。
“的确。”管嬷嬷顺着她答。
“那丫头看上去也是一副清高的样子。骨子里还不是个勾引老爷的狐媚东西?”
管嬷嬷从这句话里,觉出了宋夫人对霍芸书的敌意。
“夫人,您若看她不顺眼,大可以把她撵走。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年轻丫头,要除掉她,不是比拔掉一根草还容易吗?”
“不必了。那江湖道士,听说灵验得很。因果有轮回。宋家如今生意萧条,兴许就是因为我早年间做过的那些事。我能忍,便忍吧。”
管嬷嬷低头应“是”,不再说什么了。
当晚,宋府的晚宴上,霍芸书见到了宋府的其他人。
虽宋夫人膝下无子,但宋府里住着一位与霍芸书年纪相仿的男子,宋楚彦。
他是宋老爷兄长唯一的儿子,也是这宋家存下的唯一血脉。
宋老爷的兄长英年早逝,便将独子托付给宋老爷。
这些年,宋老爷一直将宋楚彦视如己出。
而宋楚彦的孝顺懂事,也逐渐让心存芥蒂的宋夫人接纳了他。
宋楚彦见到霍芸书,彬彬有礼地作了个揖,“见过芸书姑娘。我还不知,自己竟有这样一位宛如从天上来的妹妹。”
宋夫人淡淡地微笑,目光凝滞在霍芸书身上,若有所思。
这本是宋楚彦表达友善的问候话。但宋夫人听了,心中顿生不快。
凭我年轻时的样貌,还给你生不出这样的妹妹吗?她忍不住想。
霍芸书笑了笑,“宋公子不必取笑于我。”
宋楚彦微笑着,没有再作声。
但他的眼神,从始至终,都难以离开这位恬静优雅的姑娘。
不愧是京城来的姑娘。
国色天香,落落大方。
而在此刻的京城,霍芸书离世一事,已经逐渐传开了。
那场火灾,没人说得清缘由。但郑家的人都无心去查。
郑老夫人只觉得,这是霍芸书的命数到了。
京中知道实情的,不过几人。
凌月,凌兰,陆延均,章云征。
还有一人,便是皇帝。
皇帝怕引来事端,没有告诉任何人,就连皇后也被瞒在鼓里。
皇后得知霍家姑娘离世,连连慨叹,说真是个命运坎坷的姑娘。
贺清茹得知此事,还特意来信安慰陆延均。
而在火灾那晚,郑少翎独自待在偏房中,一夜未眠。
他想着霍芸书的死,想着凌月的话,想着郑家过去的种种,思绪混乱,无从理清。
越想,他越觉得自己像陷入了沼泽,寻不到一个喘息的机会,只能任由自己下坠。
往后,霍芸书的丧事,都是由凌月一手操办的。郑家没有人插手。只有郑老夫人偶尔指点几句,嘱咐凌月要节俭着办。
郑少翎像具行尸走肉,浑浑噩噩地度了几日。
郑老夫人与许氏以为他是因为霍芸书的离世太受打击,苦心安慰他,还让凌月多陪陪他。
可自从那次说了重话以后,每次接近郑少翎,凌月都心怀几分顾虑。
再加上郑少翎的反应异常冷淡,凌月便也不再贴上去了。
直到霍芸书下葬那日。
那天,郑家众人都一同上了山,送霍芸书最后一程。
回来时,大家都很缄默。
郑少翎也没有和凌月说一句话,
唯独郑老夫人问起晚上该备点什么菜。
凌月听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但她还是安分地回答了老夫人的问题。
当晚,凌月、凌兰与阿檀三个人待在房中画画。
这些日子,都是他们三个人住在一起。
霍芸书一走,凌兰在名义上便成了凌月的丫鬟。
但二人情同姐妹,又何来主仆之分?
“哒哒”两下,门外响起了清脆的敲门声。
凌月正心中生疑。
她还未发问,门外的人便开了口,“月儿,是我。”
凌月和凌兰迅速对视了一眼。
而后,凌月缄默地起身去打开门。
外面的人,果然是郑少翎。
凌月福身行礼。
郑少翎立刻扶起她,眼神不经意地往屋内瞟了一眼。
还有旁人在。
“我能与你单独说几句话吗?”
凌月点头,就要随他出去,郑少翎却抓住了她的手,“我的意思是,在这里。”
他想留宿于此。
凌月犹豫了下。
这时,听见了他们对话的凌兰带着阿檀走来,轻轻拉了一下凌月的手,示意她要隐忍。
“今晚,我和阿檀就睡偏房吧。”凌兰道。
随后,不等他们回答,凌兰就牵着阿檀走了。
“我的笔还在……”阿檀有些不情愿。
“凌兰姐姐给你拿新的。”
说着,两个人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院子重归于寂静。
郑少翎立刻上前,迈进了屋,门也不关,就张手把凌月拥进了怀里。
他的身上,有隐隐约约的酒气。
“世子……”凌月一怔。
“不要叫我世子。”郑少翎将头埋在她怀里,低低地应。
凌月沉默了下,才开口喊他,“世子。”
“玉萍走了,芸书也走了。月儿,我只有你了。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郑少翎的声音微微发颤,好像带着哭腔。
凌月愣住了,不知对方的话,是真情实意,还是酒意作祟。
她一直把郑少翎对自己的喜欢,当成寂寞中的寄托。
见凌月不说话,郑少翎从她怀中抬起头,红着眼望着她,语气激动,“答应我,好不好?答应我。那日,你说我不懂得爱,不懂得爱别人。我想过了,你说得对。我没有给玉萍足够的爱,也没有给芸书足够的爱。往后,我把所有所有的爱,都给你,给你一个人。我去学着爱,学着爱一个人。好不好?只求求你,不要离开我。不要像她们一样离我而去,好不好?”
凌月张了张嘴,脑海里一片空白。
她从未见过这个模样的郑少翎。
脆弱,无助,卑微,像一个手足无措的孩子,只敢小心翼翼地提出自己最恳切的请求。
只要别人应一句好,他就能轻而易举地得到满足,因为他不敢奢望太多。
在那一瞬,凌月心软了。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才缓缓地挤出了一个笑容。
“好,世子。”
“你不会离开我,对吗?”心中的不安,让郑少翎又确认了一遍。
凌月只好答,“我不会离开你。”
此话一出,郑少翎终于笑了。
他再一次抱住了凌月,两行泪猝不及防地滑下他的脸庞。
“我一定好好待你。”他轻声在她耳边说。
但这句承诺,让凌月感到前所未有的沉重。
她茫茫然地抬起那双惘然的双眼,望着院中这沉沉夜色。
望不到头,如她的心。
也寻不到一个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