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秋风萧瑟,乌云压得低低的,树叶在光秃秃的枝桠上摇曳,更是平添了几分压抑之感。
扶玉苑内,书案上放着几卷经文和两摞厚厚的纸笺,抄写佛经向来讲求平心静气,再加之姜凝的不急不忙,一个月下来,也不过才抄完了五六卷《华严经》。
《华严经》全文共八十卷,约莫有上百万字,照这般速度,光是一部经文,怕是就能让她抄上几个月。天气寒凉,姜凝穿着一身薄衫端坐在书案旁,聚精会神的写着字,倒也未觉得冷。
如今她不曾出门,扶玉苑也鲜少有人来,她打扮的便相较从前随意了许多,娇娇柔柔的芙蓉面上未施粉黛,一头秀发只松松散散的用一根木簪挽着,倒显得很是素净。
她还在埋首默念着经文,便忽门口处有声音传来,“许久未见姜妹妹,怎么姜妹妹如今竟这般清瘦了?”
姜凝抬眸望去,只一眼便瞧见了浓妆艳抹的赵良娣,当下便客套道:“妹妹如今正在为太后娘娘抄经祈福,不知姐姐前来所谓何事?”
一个小小的侍妾见她却未行礼,反而熟视无睹,赵良娣却也不恼,只是眉目间再也没了前些日子的假意客套。
洛梅在旁适时道:“良娣的一对耳坠不见了,有人看到是扶玉苑的下人手脚不干净,良娣便特意带人来寻。”
姜凝心头了然,知赵良娣此番又是来找事,若是不做点什么只怕不会善罢甘休,当下便说道:“妾未曾出过扶玉苑,柳絮更未曾去过清溪殿,赵姐姐又怎能听凭手下人的一面之词,便断定是妾这里的人有问题?”
洛梅盛气凌人道:“那对耳坠可是殿下亲自送给良娣的生辰礼,殿下赏的东西,良娣自是不敢轻视,清溪殿的宫人素来安分,不会无故便下揣测之言,如今侍妾阻拦不让寻,莫非是做贼心虚?”
赵良娣睨了姜凝一眼,“这事儿若是传出去于妹妹的名声当真不利,命人搜一搜又有何妨,若是真的没有,便也还了妹妹清白……”
这般冠冕堂皇的借口,意图当真是再明显不过,多说无益,她身份卑贱,又哪里能说不,姜凝顿了顿,而后淡声道:“妹妹问心无愧,姐姐只管命人搜便是。”
赵良娣勾唇一笑,“还是妹妹识时务……”
赵良娣朝洛梅递了个眼色,洛梅登时心领神会,当下便连忙吩咐手下的宫人进门搜查。
屋内的布置甚为简单,所用的被褥、器具等更是不值几个钱,而姜凝的东西又甚少,那些宫人手脚麻利,很快便将屋子给翻了个遍,原本整洁工整的屋子顷刻间便已是一片狼藉。
那几个宫人见妆匣和被褥间都没有,屋子都已翻得差不多了,当下便开始翻起了书案上的书卷。她辛辛苦苦抄录了一个月的纸笺散落了一地,不知是谁打翻了茶壶,水花在那些纸笺上渲染开,原本工工整整的小楷瞬间被打了湿,墨水混着茶水,很快便模糊成了一团。
那几个宫侍见此情形似有不妥,连忙从地上捡起了那些纸,又是抓又是扯,砚台被撞翻,墨水撒了一片,一时间竟没有一张纸能幸免于难。
辛辛苦苦抄写了一个月的佛经,在转瞬间便已化为了乌有。
姜凝就静静的坐在书案旁,瞧着那几个宫人的动作,竟好似无动于衷。
折腾了一番,虽未找到那对耳坠,可赵良娣的心情却很是舒爽,她用娟帕掩唇,笑得花枝乱颤,“竟是那些宫人在乱传消息,妹妹放心,待本宫回去一定好好责罚那些不长眼的东西。”
话声落罢,赵良娣最后瞧了一眼那散落一地的纸,当下便冷哼一声,迈着步子出了门。几个宫侍见此,也忙跟着追了出去。
屋内又恢复了方才的宁静,姜凝瞧着那一地狼藉,良久,才起身捡起了那些纸笺。
她伸出手慢慢擦拭着上边的水渍,而后慢慢将那些纸展了平,又重新放回了书案上。姜凝还在收拾间,便见柳絮已然回来了。
柳絮瞧着那一地的凌乱,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她方才在路上远远便听见了赵良娣等人的笑声,却不成想,是赵良娣来刁难她们主子了。
柳絮上前,帮着姜凝捡拾着地上的经书,“姑娘快起来,这些交由奴婢做便是。”
姜凝抬起头,瞧见柳絮面上遮着白纱,随口问了句,“为何遮着面?”
柳絮神色略有闪躲,忙避开了姜凝的视线,“不过是近来天气凉,奴婢脸上生了疹子……”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见姜凝已伸手扯开了那面纱,柳絮右脸上的红痕再也遮掩不住的出现在姜凝的眼前,那巴掌印瞧着便有些触目惊心,想必是用了十成的力气所致。
姜凝捏着纸笺的手不由一紧,声音有些发颤,“谁打的?”
柳絮一时心头有些懊恼,她原想等个把时辰回来后,脸上的痕迹也就消了,哪成想,此时却愈发红肿起来了,她当下便捂着脸,忙背过了身,“不过是她人生了几句争执,姑娘别担心,奴婢无碍。”
姜凝如今虽不得宠,可在东宫中却也无人和她有深仇大恨,而柳絮又一向与人和善,更不会主动去惹事,唯一的可能便是清溪殿。
“是赵良娣?”
柳絮身形一顿,起身便要冲出门去,“姑娘莫要再说了,是奴婢自己不小心才会冲撞了贵人……”
姜凝将她拦了住,旋即便丢下了手里的东西,拉着柳絮在软塌上坐了下,开始为柳絮清洗着脸颊,“前些日子的白玉膏还有一些,白玉膏活血化瘀,按时敷药,几日便好。”
柳絮原想推拒,可姜凝却根本不给她机会,只得规矩的坐在一侧,开始道起了原委,“奴婢今日去领月俸,回来的路上,听到有人在编排姑娘,奴婢气不过,便上前理论了几句,谁成想遇见了洛梅……”
姜凝将药膏在手中晕开,轻轻涂抹在了柳絮的脸颊上,“傻柳絮,那些人随他们说去便是,难不成你上前争论两句,那些人就能改变看法不成?”
柳絮心头还有些不服气,“奴婢就是看不惯……”
姜凝下手的力道当真是轻的不能再轻,心头忍不住一声叹息,此番又哪里是柳絮想避就能避的,她们若想欺负柳絮,随随便便的一件小事,都能是借口,柳絮又哪里能躲得开?
瞧着那红肿的脸颊,姜凝心头还有些不是滋味,屋内弥漫着浅浅的药草香,见差不多了,姜凝才起了身,收起了那白玉膏,她的眉目间依旧姝绝明艳,只是却多了几分散不去的清冷。
两人一同收拾好扶玉苑后,夜幕已然落下了。
看着窗外发沉的天色,柳絮心头不由涌上一丝烦躁,“都已经戌时了,若在往常饭食早已送了来,可如今那小太监却毫无踪影,奴婢这便去点膳局催催。”
姜凝眼眸微抬,劝阻的话正想说出口,可却见柳絮已然出了门。
赵良娣既存心为难,又哪里会容许让她吃饱穿暖,柳絮自然是无功而返,幸得晚上瑶玉前来,偷偷给她们二人送了些吃食,两人才不至于饿肚子。
烛火昏黄,映在姜凝的身上,显得她的身影愈发单薄,她的神色依旧温婉沉静,瞧上去仿佛丝毫没有被今日的事所影响,瑶玉见姜凝还在提笔习字,禁不住拿起一个薄饼,行至了书案旁,递了过去,“阿凝姐姐,多少吃一些吧!”
姜凝头也未抬,轻声道:“我不饿,你们吃就好。”
瑶玉低头正好瞧见了那拢在一起的废纸,上边的字迹有的清楚可见,有的已模糊的难以辨认甚至残缺不堪。辛辛苦苦的心血就这么被毁了,想必任谁也不会痛快,瑶玉本想就这么算了,可却忽的想到了白日里在内坊后院瞧见的一幕,一个小宫婢似是染了时疫,被丢在了后院给活活饿死了!
那小宫婢死后,瘦骨嶙峋,那胳膊细的简直和幼童的无异,委实可怖。
瑶玉当下禁不住又劝了句,“近来时疫频发,今日内坊便被抬走了一个宫婢,阿凝姐姐千万要保重身子,就算是为了自己,多少也该吃一些……”
姜凝眼睫一动,“时疫?”
瑶玉回想着白日里听到的传闻,“听闻今年永州一带因为干旱,收成不好,便传出了疫病,如今大批灾民往长安城中涌入,城北一带已经传了开。”瑶玉顿了顿,而后又道:“对了,听闻那个小宫婢便是在前些日子回家探了亲……”
瑶玉说罢,不免去打量了姜凝一番,见姜凝似在发怔,当下便又劝慰了句,“阿凝姐姐,殿下素来宠你,如今定是有了什么误会殿下才会与你生了罅隙,姐姐去和殿下服个软,事情总会过去的。”
谁料姜凝却未答反道:“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去歇息吧,莫要被他人瞧见。”
瑶玉见姜凝如何都劝不动,也只得离了开。
眨眼间便已到了亥时,柳絮陪侍在一侧有些昏昏欲睡,困的直点头。还是脑袋落了空,柳絮才猛然清醒了过来。
她揉了揉脑袋,再向书案旁看去,却见不知何时,墙上竟已挂了一幅男子的丹青。
身形修长,眉目清寂,一袭墨色长袍,可不正是当今太子萧钰。
那恰到好处的勾勒,一笔不多一笔不少,显然是刻在了心尖上,才会如此的活灵活现。
这幅男子的画像,正是姜凝在别院时,挂在房中的那幅。从前姑娘总是小心翼翼的收着,她还是一次意外撞见,才知道有这幅画像的存在。
姑娘如何却在眼下拿了出来,还放在这么显眼的位置。
柳絮还以为主子又想起了殿下,一时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姑娘……”
却见姜凝弯了弯唇角,轻笑了出声,“柳絮,明日这画便拿到点膳局去,去换两个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