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夜色浓浓,繁星璀璨,思政殿灯火通明,姜凝行至门口,磨了林盛好一会儿,林盛才准她进去侍奉。
殿内四周悄然,不见内侍侍奉,倒显得有几分空旷寂寥。
姜凝进去时,一眼便瞧见了书案旁那如松竹般的身影,一身的暗色长袍上坠有墨竹暗纹,即便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骨子里透出的那股子矜贵沉肃感也分毫未减。
此时他那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指正握着朱笔在批阅着公文,姜凝怔了怔,而后走上前,低垂着头去给萧钰换了杯热茶,旋即便侯在了一侧,等着差遣。
她的目光落在那一摞摞的文书上,心头不觉有些感慨。平心而论,萧钰待她虽算不得好,可在朝堂上却是个好的储君。
寻常储君因年岁小资历浅,遭百官刁难是常有的事,可如今在大梁,却无人敢轻视和惹怒当朝太子。
也是,想他自八岁被立为太子后,便被数双眼睛盯着,没有一点铁血手腕又如何在朝中立足这么多年……
思政殿没有女婢,屋内常年燃的都是些沉水香等香气极淡的香料,是以,在姜凝靠近的一瞬,闻到那浅浅的清甜香气,萧钰便知,是她来了。
他依旧如平常般的翻看着公文,本不欲多理睬,可那鼻尖不时飘来的香气,到底是让他有些乱了心神,静默了几息之后,便听萧钰沉声吩咐了句,“研磨。”
姜凝闻声,十分乖顺的上前开始磨墨。
而后也没闲着,又是添茶又是帮着萧钰整理已经批阅好的公文,可忙活了半天都不见萧钰抬眼瞧她半分,还把她当成宫人一般的差遣,好似浑然不知她的到来。
若是她再不想些别的法子,怕是还要同他在这里耗上几个时辰。
姜凝抬首瞧了瞧窗外愈发深沉的夜色,揉了揉有些酸疼的手臂,忽而心生一计,装作有些神思不清的晕在了萧钰的身上。
萧钰自然顺势接住了她。
她这个角度拿捏的很是到位,不偏不倚的正跌进了萧钰的怀中,姜凝环着他的脖颈,一双杏眸显得有几分委屈,“殿下既知是妾,为何不戳穿妾?”
萧钰揽着她的腰,眼眸幽黑深邃,叫人瞧不出心绪,“难道不是你喜欢吗?”
姜凝有些微微发恼,听了这话挣扎着便要起身,可却一不小心触到了伤口,让她不禁有些吃痛的倒吸了一口气,萧钰凝着她的眉眼,问了句,“怎么了?”
姜凝那一双眸子旋即便带出了盈盈水色,“妾今日在演武场不慎擦伤了手臂……”
闻声,萧钰撩开了她的衣袖,便见那细白的手臂上果然缠着一层又一层的纱布,许是有些久了,那些纱布上竟还有殷红的血迹渗出,他眉宇微蹙,“为何不换药?”
姜凝咬了咬唇,神色似是有些赧然,沉默了许久后,才低声道:“听闻殿下回来了,妾想赶快见到殿下……”
瞧着姜凝这般样子,让萧钰神思一时有些恍惚,只觉得好似又回到了在别院时的日子,她也是这般瞧着他,眼中是全心全意的欢喜。
他的声音中带着几分连自己都觉察的不到的温柔,只道了句“胡闹”后,便差林盛去请了太医。
太医问过诊后,也不便为姜凝上药,而思政殿又向来没有女婢,一时气氛多少显得有些尴尬。幸得福喜是个机灵的,当下便请了东宫里的老嬷嬷来为姜凝上药。
屋内静的针落可闻,老嬷嬷在旁小心翼翼的为她上着药。药粉撒在伤口上,带起一阵火辣辣的疼,即便姜凝咬着唇尽力忍着痛意,但当药粉洒到那伤口最深处时,她还是不免倒吸了一口凉气。
响声不偏不倚的便落入了萧钰的耳中,让他执笔的手倏然一顿。
她的皮肤本就白皙,此时衣袖微微挽了起,露出一截白嫩的肌肤,便愈发显得那几道划痕很是深长,那殷红的口子就像是冬日毫无生气的枯树,此时虽已微微干涸,却还是让人瞧得有些触目惊心。
此时,她微微咬着唇,眼底带着几分倔强,正竭力忍着那痛意,以免再发出半分声响……
她总是这般,一身的伤,却从未见她喊过半句疼。
萧钰心底忽的有些莫名的烦乱,忽而便命那老嬷嬷退了下。
姜凝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便见萧钰已然坐到了她的身侧,十分自然的拿起了矮桌上的药粉,竟开始给他上起了药……
姜凝有些受宠若惊,“殿下事务繁多,妾自己来便是。”
她挽起衣袖的那只胳膊下意识便要往回缩,可却被一股力道给截了住,“别动。”
见萧钰坚持,姜凝也只好随了他去。
她的胳膊被他攥着,姜凝抬眼便瞧见了他细密的睫羽,恍惚间,忽而想起了在别院初时,她学做糕点,烫伤了胳膊,他也曾这般给她上药。
只是可惜,他眼底曾对她流露出的温柔,从来都不是因为她。
那伤口被萧钰裹了一层又一层的纱布,见已稳妥的包裹住了伤口后,萧钰才抬起了头,一瞬间,正巧对上了那双杏眸,灯火忽明忽暗,她微微养着头,神色安宁而温柔,嘴角是微笑的弧度,“多谢殿下。”
萧钰一时有些沉溺,可只一瞬便又恢复了平素的冷静自持,“时辰不早了,早些回去吧!”
见萧钰起身,姜凝却未动,顿了顿才道:“殿下,今日之事……”
他起身,背对着她,“事已查清,你放心,孤会为你做主。”
事情既被太子得知,那必会严查,而杨桐又非那心思深沉之人,她倒是不担心此事会被杨桐躲过,可转而又怕杨桐再多生事端,旋即便又说了句,“殿下,静和公主涉世未深,难免不能分辨他人的接近是否是别有所图,妾旧日在长安城时,便听闻永安侯世子马术很是精湛,不知可否来教静和公主学骑马……”
永安侯世子魏照虽在长安城中名声甚广,可姜凝还是怕萧钰多想,当下便又补了句,“妾先前被山匪所擒,永安侯世子曾救过妾的性命,对陌生人尚且会生出援手,人品必是十分贵重。”
姜凝想着自己这般说,萧钰总归是不好再拒绝,她还在等着他回话,谁知,萧钰却忽而问了一句,“你就没有什么其他要说的吗?”
姜凝被问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左思右想了一番,也实在是不知还要说些什么,正要出声询问,便又听萧钰低沉的嗓音传来,“孤会考虑,退下吧!”
姜凝今日来了便没想着要留,此时见萧钰下了逐客令,屈膝行了一礼,起身便要走,却又在一瞬间顿了住,做戏总要做足,她语声中含着几分关切道:“已经亥时三刻了,有什么事明日再做也是一样的,殿下莫要累坏了身子。”
萧钰身形怔了怔。
姜凝垂着头,许是觉得有些失礼,忙道了句“妾告退”后,便起身出了思政殿。
一个月的时光眨眼便至,赵良娣这些时日倒是变得安静了很多,毕竟是她理亏在先,也张扬不得,真真是吃了一个闷亏。
如今虽已解了禁足,竟也没闹着要出去。
窗外日头格外明媚,清溪殿内,赵良娣正在对镜梳妆,洛梅进门时,见主子神色有些恹恹,不由快步行至了赵良娣身侧,从衣袖间掏出了一封信,“良娣,这是方才秦姑娘差人送来的。”
赵良娣一时有些始料未及,接过信笺,开口问了句,“秦蓁?”
洛梅应了一声,“正是秦姑娘。”
赵良娣神色微怔,犹豫一瞬,到底还是拆了开。
再过些日子慧远大师会到法华寺亲自讲经,秦婉约她一同去听经祈福。
她自幼并非在长安城中长大,而是几年前才随着调任的父亲一同来了长安城,是以和长安城中那些贵女并不熟识。而她如今之所以和秦蓁关系亲密,盖因公主府的一次赏花宴上她和秦蓁被人绑架,两人一同度过了那胆战心惊的三日三夜后,这才熟识起来。
可自她入了东宫后,因身份不便,便鲜少再和秦蓁出去,如今秦蓁不偏不倚在这个时候约她,摆明了是听说了她的事,想要来开解劝慰。
她被罚闭门思过,只怕早已在长安城中传了开,她素来心高气傲,最是不想让人瞧见自己这般样子,她登时便将那信纸拍在了桌子上,正想推拒,便已有侍女进门来通传,说是周承徽来了。
洛梅观主子神色不佳,试探着问了句,“良娣,可要回绝了去?”
赵良娣神色不悦,话声都要冲出了喉咙,可却又在一瞬间止了住,“来都来了,总要见一见,梳妆。”
太子妃之下便是良娣,如今东宫未立太子妃,清溪殿的布置便是最为华贵的。清溪殿距萧钰的承华殿距离并不算近,但胜在环境清雅,殿旁便有一条小溪直通清漪园,泉水淙淙,清风徐来时,不时送来阵阵清香,很是惬意。
偏殿内,周承徽等候在此,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等来了赵良娣。
赵良娣甫一进门,周承徽便瞧见了一抹胭脂色的丽影,乌黑的发上配有金饰,虽一个月未曾出过清溪殿,可容貌却分毫不见憔悴,反而比之前还要明丽了些。
周承徽忙起身行了一礼,态度恭顺又小心翼翼,“见过姐姐。”
赵良娣睨了她一眼,在软塌上坐了下,冷声道:“妹妹是来看笑话的?”
周承徽有些惶恐,“姐姐这便误会了,妹妹不过是听闻姐姐近日脾胃不适,才特意送来了些滋补的药草,这些药草做成药膳粥,每日饮上一碗,保管姐姐药到病除。”
赵良娣冷哼了一声。
周承徽又接着说道:“那日的事是个意外,姐姐莫要在多想,东宫里的人都还是很关心姐姐的,若不是姜妹妹如今受了伤,不便见人,今日也定会一早便来看望姐姐。”
“受伤?”
周承徽面有惋惜,“姐姐有所不知,殿下特许姜妹妹与静和公主一同去学骑马,前日里将姜妹妹险些坠了马,幸得靖阳侯世子相救,才不至摔下马,可难免还是受了些皮肉伤……”
说着说着,周承徽不由面露几分犹疑之色,“姜妹妹倒也奇怪,既是永州人,今年才来长安,又如何会与靖阳侯世子扯上关系……”
话音落罢,见赵良娣不语,周承徽便又补了句,“许是巧合也说不定,倒是妹妹多嘴了,妹妹还要诵经祈福,便不打扰姐姐了,妹妹告退。”
见周承徽走远了,洛梅才道:“良娣,那些药草……”
赵良娣目光落在桌几那些药草上,冷笑了一声,“她哪里是想来看我,分明是想来告诉我,那个狐媚子又做了些什么。”
周承徽是想借她的手除了那个狐媚子,她才不会上她的当!
洛梅柔声道:“娘娘,话虽如此,可若是那侍妾得了殿下的宠爱,将来有一日骑到了娘娘的头上,该如何是好?殿下一向沉稳自持,如何会突然被美色迷住了头脑,方才周承徽虽别有目的,可那话却未必有假……”
赵良娣似是来了兴致,“此话怎讲?”
“靖阳侯世子文武双全,仪表堂堂,惹得长安城中不少贵女倾慕,昔日宫宴时,有贵女借各种缘由趁机接近,可世子可有看人家姑娘半分?缘何如今会偏偏救了那侍妾……”
此话真真是说道了赵良娣的心里,她咬了咬牙,犹豫了好一番,最后还是理智落了下风,“给本宫查。”
她倒要看一看,姜凝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