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萧钰衣袖间还带有凉气,想是才从外面回来,屋内具是寂静,他低沉的嗓音似是带着几分疲倦,自姜凝身后缓缓漫了开,“想学骑马?”
姜凝睁眼瞧着眼前的黑夜,无比清醒,她当然想!
可她也知道,萧钰不会这么轻易便答应她……
姜凝脑中一时闪过千百种思绪,想到了赵良娣,又想到了自己前世的愚蠢。
她咬了咬唇,良久,才似鼓足勇气一般,转过身,主动环上了萧钰的腰,唇边露出了一抹早已练习了千百次的笑来,微微仰着头,低低的应了一声,“殿下准吗?”
她的声音娇娇软软,在黑夜中显得十分惹人怜惜。
窗外洒进淡淡月色,映在姜凝的面上,那一双杏眸显得愈发潋滟生辉,萧钰凝着那双水眸,低沉又藏着几分暗哑的嗓音在这黑夜中显得格外的蛊惑人心,“看你表现。”
略带酒气的气息喷洒在姜凝耳畔,姜凝静默了一瞬,最后索性直接闭上了眼,对着萧钰的唇便亲了上去。
姜凝很快便落了下风,狂风暴雨骤然向她袭来,衣衫散落了一地,肌肤相触,屋内温度蓦地升了起。
月色如钩,夜色撩人。
……
四周悄然无声,萧钰渐渐入了梦。
梦中的光景很是熟悉,可他却像是一个旁观者,置身事外的瞧着熟悉又陌生的一切。
似是在扶玉苑中,他就坐在榻边,抱着她的尸首如何都不肯松开。
怀中的美人早已失了气息,面上亦不见丝毫的血色,就那么静静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正是深秋,屋内聚了些许凉意,他虽穿着一身墨色长袍,是天下间顶好的料子,可通身看去,模样却显得很是狼狈。
鬓发皆乱,嘴唇干裂,模样很是憔悴。
他的眼瞳一如往常的漆黑,可仔细一瞧却又是涣散的、冰冷的。
哪里还有那个高高在上的堂堂太子的半分风采。
守在门口的林盛实在瞧不下去了,禁不住苦口婆心的劝道:“殿下,已经三日了,殿下好歹吃些东西……”
见屋内没有任何声响,林盛复又劝道:“人死不能复生,若是娘娘见到殿下这般,娘娘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息。”
整整三日,殿下连一个字都未曾说过,甚至就连陛下和皇后都曾来东宫劝说,却也于事无补。再这么下去,怕是不要命了……
林盛还在焦灼间,便见有个高僧缓步行至了殿前,身披袈裟,须发皆白,年近古稀。
高僧立在门外,道了句阿弥陀佛后,布满沧桑的嗓音在屋内缓缓漫了开:“施主可信那轮回转世,起死回生之术……”
梦中的他在听了这话之后,古井般的双瞳终是有了波澜,他正欲再听下去,可谁知一阵失重感传来,让他猛然从梦中惊了醒。
梦中的场景好似历历在目,那窒息又压的人喘不过气般的感觉,他当真是不想再尝试一遍。
他睁着眼,望着眼前的黑夜,只一瞬,便又恢复了往日的神色,只不过是一场梦罢了,都是假的,做不得数。
可饶是如此,他心头却还是有种空落落的感觉,他侧头瞧着姜凝,抬手便想拥她入怀,手已伸了出,可却又在将触到她的一瞬,倏而顿了住。
睡梦中的姜凝面颊泛着红,气息也是均匀的,完全不同于梦境中的那般毫无生气。
可他缘何又会做那般奇怪的梦……
她只不过是一个寻常的侍妾,他如何竟会为了她疯狂至此,甚至连命都不要?
他不相信。
母后自幼便告诉他,身在皇家,最不可动的便是情,他断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连命都不顾。
他的目光落在了姜凝的脸上,恍惚之间,好似又想起了初次见她时的情形。
梅雨时节,乌云低垂,不见日光,瑟瑟寒风吹的枝头沙沙作响,他坐在马车上,正从城郊的佛寺回城。
城郊佛寺无故坍塌,可坍塌缘由却久久未明,他去那佛寺,却并未查到任何的蛛丝马迹,一时不免有些头疼的捏了捏眉心。
寒风吹起马车的帘角,带起一阵寒凉,不多时,天上便下起了瓢泼大雨。
马车原本一路畅通,可行至一处岔路时,不知怎的,马车忽而停了下,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嘈杂声,他掀开帘子去瞧,便瞧见了一个纤弱的身影正在被几个大汉追赶。
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衫,贴在身上勾勒出一段窈窕的曲线,身上似是受了伤,鲜红的血迹很是明显,她满头的乌发凌乱的贴在鬓边,模样瞧着甚至狼狈。
她的发间簪着一只白玉簪,看清她的面容后,他怔了怔,鬼使神差的下了马车。
她似是跑的没了力气,一个踉跄便跌在了地上。
他低头冷眼瞧着她,她却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袍一角,一双杏眸里尽是不认命的倔强,又隐隐带着几分祈求,雨水从她脸颊滑落,她就那么仰着头看着他。
他还未做反应,她便因为失血过多,晕在了地上。
他将她带回了别院。
夜幕西垂,他进门时,便见她随着身边的侍女一同叩首行礼。他挥退了其他人,房间内具是寂静。
她似是有些无措,却还强装着镇定,“今日多谢殿下出手相救,救命之恩不知如何报答,民女……”
他瞧着她那副样子,恍惚又想起了某个雨日,心头私心作祟,“不知如何报答?那便以身相许吧!”
闻言,她显然是有些始料未及,她咬着唇,眼底闪过几分思量,犹豫了一番,到底是应下了。
她便就这么成了他养在别院的女人。
思绪回笼,萧钰那双凤眸已恢复了往日的冷然疏离,再也不见方才半分的迷离与失控。
他又一遍的告诉自己。
她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侍妾。
只要他想,她会随时出现在他眼前,不是么?
……
翌日,姜凝起身时,萧钰早已离开了。白日里,姜凝照常是学规矩习字,只是在这些之外,她开始翻看起了百草集……
憋了几日后,柳絮终是忍不住问了句,“姑娘可是有什么难治的隐疾?”
姜凝抬眸,有些不明所以。
便听柳絮又神经兮兮的说道:“姑娘若是不便请大夫看,可以对奴婢说,奴婢定会私下里帮姑娘问清楚……”
姜凝见她会错了意,不觉有些好笑,“难道我无事就不能看医书了吗?”
柳絮不假思索道:“姑娘在别院时,都是看食谱的,整日都在研究着如何做出好吃的吃食哄殿下开心。可自姑娘来了东宫后,倒似全然变了。”说罢,又觉得不妥,“不对,也不是全然变了,姑娘也还是待殿下好的,可奴婢就是觉得好像有哪不一样了……”
姜凝微微怔了怔,而后笑着问了句,“那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柳絮托着腮想了想,“从前姑娘满心满眼都是殿下,从不为自己考虑……还是现在的姑娘好!”
姜凝摸了摸柳絮的脑袋,轻声道:“人总是会成长的,柳絮,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
柳絮一时有些没想明白这是何意,还在思索间,便见有宫侍来通传,说是殿下差人送来了一件骑马装。
柳絮接了过,忍不住展开瞧了瞧,是件男子的衣裳,天青色的短衣窄袖,收腰长摆,贴身灵活,不知比那女子的襦裙方便了多少去。
姜凝换了上,竟也意外的十分贴身,只是那腰间到底还是做的宽了些,她穿上身,多少有些显得空空荡荡的。
在那件衣裳旁,还有一个白色面纱,姜凝握在了手中,一时又想起了昨晚半梦半醒时,萧钰在她耳边说过的话。
出去可以,只是要遮着面。
她的唇边漫过一丝轻笑,也是,她的身份实在是太过特殊,若是被人发现她是萧钰的侍妾,只怕又会惹得不少的闲话。
无名无分的替身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萧钰能同意她去,就已经是很大的恩赐了。
五日后,姜凝和静和公主一同去了城东的演武场。
在演武场旁便是一片跑马场,毕竟是堂堂太子的胞妹,静和公主甫一进门,便有小丞差吏簇拥而来。
太仆寺少卿满面讨好:“公主,下官已从典厩署为公主准备了几匹性情温顺的马,还请公主移步马厩,随意挑选。”
静和公主客套了几句,一行人便向内走了去。
马厩里,约莫六七匹马,每匹马的身量都不大,瞧着倒都像是好驯服又性情温顺的。
静和公主一身男装,潇洒又利落,瞧着那些马不由眼睛一亮。而在静和公主身旁,还站着一个瘦削的身影,男子的扮相,白纱遮着面,只露出了一双浅浅含笑的水眸,安安静静,不声不语。若不是太仆寺少卿早已知道她是个女子,说她是个温润君子也不为过。
太仆寺少卿知她也是太子的人,一时态度倒也毕恭毕敬,“姑娘也去选一匹吧!”
姜凝四下望了望,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演武场上,见场上数人来来回回搬着木箱,禁不住问了句,“那里怎么那么热闹?”
演武场平日里乃是众多将士练兵习武的地方,多有武将聚于此处,这反到是长安城中最容易打听她哥哥之处。
太仆寺少卿恭敬笑道:“昨日穆大将军班师回朝,再过两日这演武场怕是要热闹起来了。”
姜凝面有不解,“此话怎讲?”
凯旋的将士众多,区区一个演武场如何能成为众将士的训练地……
太仆寺少卿面上满是骄傲,解释道:“此番穆大将军率兵三万出征蛮夷,其麾下的神武军更是精英中的精英。听闻此次出征柢山时,明知四周早有埋伏,可那一千神武军却仍只身深入敌军腹部,硬是闯出了包围圈,还取了一个蛮夷要领的首级,一时士气大涨,当是此战大胜的关键!”
太仆寺少卿踹了口气后,又说道:“神武军不同于步兵、骑兵、弓箭兵等寻常兵,而是骑射谋略皆要面面具备才可。如今这演武场,圣上早已下令,准予神武军在此习武研习,待半年后,便会从这些神武军中选出来上等将士,担任十六卫将军和禁军统率……”
太仆寺少卿说的滔滔不绝,那与有荣焉的架势,好似即将被提拔的就是他。
姜凝瞧着太仆寺少卿,思绪却倏然有些飘了远,还在发怔间,便听静和公主在唤她,“阿凝姐姐,这匹白马你可喜欢?”
姜凝抬眼去瞧,这一瞧倒有些出乎意料,她越过静和公主的肩头,竟意外瞧见了陆起。
他穿着一身暗色常服,腰间佩着一柄银剑,因与她相距甚远,她瞧不清他的神情,只能看到那抹修长如竹的身影,周身似是笼着一层挥不去的冷意,同几个官僚一同进了主殿。
半年未见,他似乎与旧日在靖阳侯府时的模样并无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