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扶玉苑燃着微弱的烛火,萧钰进门时,姜凝正靠在榻上翻看着书卷,他挥退了其他下人,一时屋内仅剩下了他们二人。
烛火摇曳,打在她的脸上,显得她的肌肤愈发白皙如玉,那双眸子镀了一层光,好似含着盈盈秋水,此时满头乌发上仅簪着一只白玉簪,与身上那松松散散的中衣相映成趣,让人瞧着,心头没由来的便生出了几分怜惜之意。
姜凝抬眸瞧他,怔愣了一瞬,面上便已带出了一抹恰到好处的笑容来,她正欲起身行礼,谁知却被萧钰给拦了住。
他的手轻轻一勾,下一刻,她便已坐在了他的膝上。
他揽着她的细腰,低头瞧着姜凝,声音还是一贯的低沉喜怒难辨,“身子可好一些了?”
姜凝低垂的眼睫微微轻颤,遮住了那一双翦水秋瞳。她的双手搭在萧钰的肩上,动作缓慢而轻柔,替他抚平了衣衫上的褶皱,声音压的低低的,“有殿下来看妾,妾自是无碍的。”
她的声线偏软,此时尾音拉长,更添了几分软糯娇妩,闻着鼻尖那淡淡的香气,萧钰神色有些晦暗,正想吻上那温润柔软的樱唇,谁知却被她直接给避了开……
那躲避,像是未经思索,出于本能的反应。
萧钰身形一顿,面色有些难看。
姜凝也意识到了不妥,忙起身跪伏在地,和他拉远了距离,睫毛轻颤着,垂首道:“今日太医前来,说妾染了风寒,若是传给殿下,那便更是罪过了。”
姜凝低垂着头,觉察到头顶上方的那道目光,心头忽而有些怦怦乱跳。
这还是她几年来第一次拂了萧钰的意,在他面前扯了谎。
萧钰一双乌眸落在姜凝身上,晦暗的目光定定的盯着她。
她依旧温婉乖顺,与先前无异,可他就是从她的身上觉出了几分不同以往的……
疏离。
他的心口忽然有些微微泛疼,一股熟悉感萦上心间,只觉得眼前一幕似是在何处发生过一般,分外的熟悉。他竭力去搜索那段记忆,可细细想来,却是一空,头反而更疼了几分。
屋内静的针落可闻,似是过了许久,萧钰才终起了身,背对着她说了句,“既然如此,早些歇息。”
姜凝忙应了声“是”,见他出了门,心头这才松了口气。
熄了灯,子时已过,姜凝躺在榻上久久未眠,想起方才的事,心头忽而有些懊恼。
如今她孑然一身,身后并无倚仗,所靠的也不过是凭着那张像极了秦婉的脸。眼下,萧钰的恩宠,便是她最大的武器,也是她唯一的武器,她必须牢牢抓住。
今日她得罪了赵良娣,依着她的计划,她该将萧钰留下的。
她总以为萧钰于她,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她与他接近,不过也只是想做给她人看。她虽知如此,可心头却好似还是有什么东西阻隔在那儿,让她本能的想避开与他的所有亲昵。
着实有些不该。
一夜思绪烦乱,姜凝迷迷糊糊间,渐渐入了梦。
天色阴沉,一团乌云低垂,久久不见柳絮,姜凝心头有些不安,满头青丝还未挽起,便跑了出去,偌大的东宫,却空无一人。
推开门,她看到柳烟正跪在地上嘤嘤哭泣,姜凝心跳仿佛都漏了几拍,她走上前,颤着手掀开了那遮盖的白布,柳絮正神色平静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她触到她冰冷的额头,一时没站稳,竟直接跌在了地上。
柳烟见状,赶忙上前搀扶,“娘娘,您没事吧?”
瞧着姜凝面色有些发白,柳烟跪在地上,声音还带着哭腔,“柳絮……柳絮姐姐被人玷污,一时想不开便……”
见她不语,柳烟忙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泪,“如今娘娘才失了孩子,身子正虚弱,还是快回去躺着吧!”
“人死不能复生,还请娘娘节哀。”
姜凝脑袋有些迟钝,闻言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她倾身去瞧那尸身,果真瞧见了柳絮腕间青紫的伤口。
柳絮天性纯善豁达,却在成婚前选择了这条路,她当时该是何等的绝望。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姜凝还在发怔间,便听有声音自门外传来,“好一副主仆情深的戏码,只是如今殿下不在,妹妹这幅样子又是做给谁看呢?”
姜凝抬起头寻声望去,正巧瞧见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赵良娣破门而入,姜凝眼底迸出一丝恨意,她当真想上前替柳絮报仇,却奈何自己身子太虚,没半分力气,“是你。”
赵良娣拿着手帕掩唇轻笑,“妹妹这便是冤枉姐姐了,是她自己想不开,才会寻了短见。”
“你诱柳絮出了东宫,趁机找人对她施暴,柳絮失了清白,不愿这般出嫁,才会选择自戕。”
姜凝的眼神恍若洞悉一切,赵良娣睨了她一眼,索性也不再遮掩,顺势在一旁的软塌上坐了下,居高临下道:“妹妹既如此想,姐姐也没有法子。”
一旁的柳烟见赵良娣如此猖狂,喉间哽着一股气,“良娣这般做就不怕殿下怪罪吗?”
赵良娣眼神极尽轻佻,“怪罪?你们娘娘自小产后,殿下可曾踏进过你们娘娘的屋里半步,如今秦家小姐回了长安城,殿下陪未来的太子妃还来不及,又如何会顾得上你们主子?!”
“不过是仗着一张脸得宠而已,旧日里我还不觉,可如今见过秦家姑娘后,才发觉妹妹这张脸,当真是像极了秦大姑娘。不过可惜,赝品就是赝品,只要真的一出现,赝品就会再也无人在意,变得分文不值。”
“姐姐当真替妹妹觉得可惜,靠着别人得来的恩宠滋味如何?”
见姜凝静默不语,赵良娣尤不解气的拿出了一把短匕首,俯身在她的面前比划着,声音间带着几丝快意,“妹妹这副样子,瞧着当真是我见犹怜,姐姐不如帮妹妹一把,若是这张脸花了,看看殿下还会不会再多看妹妹一眼……”
柳烟见赵良娣如此狂妄,大着胆子上前就抓住了赵良娣的胳膊,将姜凝护在身后,“娘娘要出气就划奴婢的脸,殿下如今虽冷落了主子,可保不住哪日便想起了主子,届时若是殿下见主子的脸被划伤,因此伤了娘娘与殿下的情分便更是得不偿失了……”
赵良娣捏着柳烟的下巴,笑得阴森,一字一句道:“好一个忠心护主的奴才,我就成全你这份忠心,你们一个都别想逃!”
见赵良娣为难柳烟,姜凝正欲上前制止,可奈何她却被人钳了住,如何都动弹不得。
那匕首离柳烟越来越近,眼见刀尖就要刺上柳烟的面颊,姜凝猛然从梦中惊了醒。
她额上浮着些微薄汗,瞧着眼前的黑夜惊魂未定,忽听房门被人推了开,柳絮行至榻边坐了下,安抚道:“姑娘,可是做噩梦了?”
姜凝瞧着她,只一眼便有些绷不住了,她抱着柳絮,眸间顷刻间便涌出一层迷蒙水雾,身子还有些微微发颤。
柳絮静静的陪在她身边,柔声劝道:“姑娘莫怕,都是假的,都过去了。”
手掌下的触感温热真实,将姜凝悬着的那颗心渐渐拉回了现实,她衣袖下的手攥的一紧,一双杏眸愈发沉静清醒。
凭什么坏事做尽的人最后却可以安然无恙?!
凭什么无辜的人却无端被人迫害甚至最后丢了性命名声狼藉?!
人心应存善,可在生存都成了问题时,善良又有何用……
柳絮又劝慰了姜凝几句,见姜凝安稳睡了下,这才出了门。约莫过了个把时辰,姜凝脑袋还在半梦半醒间,天色已然大亮了。
梳洗打扮了一番,又用过早膳后,姜凝才拿起书卷,正在这时,赵良娣来了。
人还未进门,声音便已先传了来。
“今日见了妹妹,姐姐才发现妹妹当真是天姿国色,难怪殿下会喜欢。只是却未成想妹妹才入东宫就病了,都怪姐姐照顾不周,不知妹妹今日可好些了?”
今日赵良娣穿着一身胭脂色襦裙,发上簪着宝蓝点翠珠钗,黛眉朱唇,略施粉黛,当真是秀丽又端庄,此时面上含着笑,全然一副名门闺秀高门主母的模样。
姜凝低垂着眉眼,面上含着温婉笑意,“多谢姐姐关怀,妹妹如今身子还有些不适,怕是得休养上一阵子才能痊愈,恐不能日日去给姐姐请安了。”
赵良娣乍看到那娇娇柔柔的芙蓉面时,还是不免惊讶了一番,可也只是一瞬,她的目光便被姜凝发上那只白玉簪给吸引了去,面上的笑登时便僵在了脸上。
那只白玉簪雕做桃花状,含苞待放别有一番韵味,且那簪子瞧上去不仅色泽上乘做工精巧,就连质地似都很是细腻温润,一看便知绝非凡品。
她曾在百珍阁瞧见过,价值千金,听闻惹得城中几个贵女相争,但最后却不曾听闻落在谁的手上。
姜凝出身贫寒,哪里用得起这般贵重的东西,还不都是殿下送的!
赵良娣心口有些发堵,再一想起她一个小小的侍妾,才来东宫便因病推脱不肯去向她问安,赵良娣胸口憋着的那股火险些就要跳出胸膛,可也知眼下发作不得,她捏着帕子的手攥的一紧,复又笑道:“这是自然,妹妹当以身子为紧,姐姐带来了很多补品,妹妹趁机多补一补,尽快好起来也能早日侍候殿下。”
赵良娣说罢,便吩咐身边侍女将那人参等物放了下,她炫耀的话声正要出口,便又听姜凝在旁笑道:“多谢姐姐,只是殿下差人送来的还有很多,妹妹如何能再收姐姐的东西?!”
赵良娣笑的有些僵硬,“姐姐的一番心意,妹妹只管收下便是。”
姜凝见推拒不得,笑着道了谢,说罢,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出声对着柳絮吩咐道:“去把殿下赏的那对翡翠玉镯拿来。”
“听闻姐姐喜欢翡翠,妹妹一点心意,还望姐姐也要收下。”
如今东宫中未立太子妃,当属良娣位份最高,可堂堂良娣哪里轮得到一个小小的侍妾赏东西,此举当真是极尽轻佻,赵良娣脸色有些不太好,“既是殿下赏赐,妹妹留着便是,姐姐还有要事处理,你好生歇息。”
姜凝起身不卑不亢的行了一礼,“姐姐慢走。”
见赵良娣出了扶玉苑,柳絮还有些没想明白,今日初见赵良娣当需谨慎些才是,可她们姑娘却处处不肯退让,委实与在别院时的温婉相距甚大。
她憋了憋,终是忍不住说道:“姑娘今日怕是又得罪了赵良娣。”
姜凝手指轻点着额角,有些漫不经心,“东宫来了新侍妾,赵良娣如何能容得下!无愧于心便好。”
无论她如何做结果都是一样的,既然如此,她何不让自己过得舒坦些。
出了扶玉苑,赵良娣脸上的笑意登时便不见了踪影,“你都看到了,我一忍再忍,可那个姜凝未免也太不识好歹了些!”
她出身名门,如何轮得到一个小小侍妾赏她东西?!
还借病推脱请安?!
摆明了就是故意的!
一旁的洛梅忙安慰着,“娘娘莫急,她初来便如此狂妄,不把娘娘放在眼里,殿下若是知道,哪里还会再对她另眼相待?!”
见赵良娣眸间闪过几分思量之色,洛梅趁势道:“眼下那侍妾病着,娘娘的机会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