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再见景若

    林孑吃了个哑巴亏，没法朝萧骋要说法，全然都是她自愿入局的。

    冷冷扫过地上的郑桥，随即便告辞离去。临行前对给她包扎伤口的医师一个深深的眼神。

    出了斗兽台，马车一直在外面停着。半晌，等的人才出来。

    林孑将车窗帘子挂上去，朝不远处的人淡淡望过去。

    “景若，你现在投身萧骋座下了？”直接问。

    景若朝马车揖手一礼。

    “回将军，在下只是在尧关恰巧遇上苍王，还是要走的。”

    林孑垂下眸，片刻，朝马车外低头拱手，道： “听说你在墨城出了不少力，多谢了。”

    “将军客气。”

    林孑缓缓沉了口气，倏地抬眸，认真看景若： “昔日是我胡闹了，非要将你留在身边。你该去你想去的地方的——抱歉。”说完，眼眸又垂下。

    景若却蓦地抬起眸看林孑，仿佛不认识她一般。

    林孑又看了眼他道： “你之前找的药童还在吗？将他送到青园来，我需要。”

    半晌，景若动了动嘴唇，道： “好。”

    良久的沉默，蓦地林孑眉头轻蹙，抬起头道： “元丰三年，我在药师峰上送给了你一样东西，我没在册上看到。你还给我吧——”语气淡淡。

    景若心一提，眉头紧蹙，半晌，才张唇道： “将军，我——”

    林孑目光深沉，耐心等待他讲下去。

    却只听景若面含歉意道： “那天将军把东西给了在下，师兄弟们见此物稀罕，追逐玩闹，不小心落下崖去了——”说完，眼眸一直盯着林孑反应。

    林孑心里猛地咯噔，浑身一沉。

    只听景若抱拳道， “请将军责罚。”

    林孑只是盯着他，浑身都是不可置信，仿佛大半的力气被抽去。坐回车中，久久平复，眼眸深沉。足足有两刻钟，直至暮禾看到宫人多数从斗兽台出来提醒，这才醒过神来。

    再次看景若，眼珠微微晃动，说了这半会头一句话， “你可有去找？”认真问。

    景若眉头一蹙， “找了。没找到。”语气歉疚。

    林孑心一沉，眼眸再次沉下，长长换了一口气。

    “罢了，强扭的瓜不甜。你走吧。东西也不用再管了。药童就暂时先不用了。”语气平淡，神色有些迷茫。

    扭头朝暮禾道： “走吧。”放下窗帘，随即车马启程离去。

    景若久久注视那辆马车离去的方向。他知道，这姑娘这回是真的放了他了，再也不会再将他叫回去了。

    缘分这东西玄之又玄。

    那年药师峰上，他见山上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偷偷哭，好心上去安慰。为了感谢他，小姑娘送给了自己一枚银香囊。

    而后，师傅便叫自己下山去，说将军府的小姐选了他当药师。

    他在师傅房外跪了一天一夜，说他不想下山，只想好好学医，以后悬壶济世。可师傅却很坚决，他只能听令。

    得知那将军府的小姐就是白日安慰的那个小姑娘，某一瞬间心里也冒出了怨恨，将她送的银香囊也一并厌弃，谁知不多时香囊就被师弟们玩丢到了山崖里。那时候他只想找到香囊还给那小姑娘，然后想叫她改变主意，可却怎么都找不到，他也只能满腹怨气下山。

    一去就是十三年。

    她长成亭亭玉立的小姐，又变成阴狠残暴的女将军，这十多年的一切他都亲眼看着，做她尽职的医师，却始终带着那一丝嫌隙疏远着她。她之心意，他何曾不明白。

    直至她要出嫁，他也无动于衷。算是伤透了她。被逐出去原是解脱，可不知为什么，在台上看她为别人跳下去以身饲虎，竟也会心中着急酸涩。再到此刻，她真的一去不复返了，这让他感到一阵恍惚。

    罢了，这样最好——

    沈琼林被血衣卫从斗兽台里压出来的时候，便看到景若站在路边望。道路的尽头一辆马车渐行渐远。

    视线扫过景若出神的面庞，心中蓦地升起一股奇怪感觉。

    酸胀，还有一丝——

    等他反应回来这股情绪是什么，心里吓了一跳。

    那是——嫉妒。

    心中慌乱，咬着牙压下这股异样，不该是这样，她是——恩人。

    沈琼林注视着那辆马车直至消失，一遍一遍告诉自己——

    他会强大，会振兴沈家，会——

    报答她。

    刑堡里受刑近月，昔日那些苦痛不过是再来一遍，没什么大不了的。要不了他命的，只会让他沈琼林摔地越狠，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是阴暗里受尽屈辱的臭虫，闭上眼，却有一片霞光。

    昏暗的牢室里铁梳一遍又一遍在他背上刮，刮下血肉，露出森森白骨。他却感觉心里很畅快，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这样，长出来的新肉就又是干净的了。无论刑罚有多严酷，沈琼林嘴角都是淡淡的笑。

    脑海里是那个人在檐下搬那盆山茶花的场景，是她蹙着眉让自己不准去捡泥里药渣的场景，是她在池塘边告诉自己要等他给她补画的场景，是她背着自己、叠着一双手将自己送上牛背、牵着牛带他走的场景，是她在冰窟边插花编发的场景，是她叫自己哥哥的场景，是她叫自己掌灯、告诉他有委屈就找她做主的场景，是她在落霞苑里靠近自己耳后的场景，是她在大通铺里杀了所有人却将自己的衣裳盖到他身上的场景，是她红着一双眼说要杀了他却将刀偏到一边倒在自己身边的场景，是她蓦地那天脚踏金光从天上提刀飞来的场景，是她肩上披了一条七彩宝相花披帛离去，那只披帛却是自己捡回来、曾在他手中停留片刻的场景……

    他只是阴暗里的蟑螂老鼠，本不配瞻仰日月之辉，可不料，那日月光辉就是正正好好打在了他身上。

    照破一切污秽黑暗，度化万般苦厄罪孽。

    她说，“回话就回话，不要动不动就跪下。”

    她说，“你就是你，不必多想。”

    她说，“昔日我杀回瑞城，也只是靠我自己——”

    他还想听她再说些话，再看她做什么都好。

    曾有一瞬间，他觉得怎就阴差阳错跌到青园里的密道，十分倒霉地听到了她的秘密。

    此刻，他只觉得，这样的美事怎就正巧不巧落在了他头上。让他能和她有那么一段时间命运相连。

    仁慈与残忍，修罗与菩萨……全然集于一人之身。

    她对他太过怜悯了。

    她是他的神女，是他的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