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战事惨烈
八年后,云州,扶桑城。
春,三月初五,清晨。
风和日丽,延街两边樱花盛放,漫天花雨。
哒哒哒哒哒——
铁骑快速且残忍地踏过一地残红,留下路人倒吸凉气的嘶声。
“咋了?要打仗了吗?”一魁梧大汉道。
“想什么呢,这里可是云州,扶桑城!火烧到哪儿都烧不到这儿!!好好卖你的面……”
……
商贩们耳语交谈、打趣嗤笑落进一双听力极好的耳里,瞬间又被抛却脑后。
急切的哒哒声从城北绵延到城南,踏过繁华闹市、偏僻小巷、古道荒原……最终,停在城外连片营帐前。
高头大马上的青年将军面庞硬朗黝黑,看上去不近人情。
从马上利落跳下,身姿英武。
一个少年将军迅速从军营门口迎了过来,身边跟了位青衣可人的女子。
女子面容恬淡,发髻低低挽着,显然是位贤良淑德的窈窕人妇。
那少年将军轻笑一声,“崔桥,脸越来越黑了,不怕把人吓走吗?”
是也,自城北到城南当街纵马那青年将军正是崔桥。
他将缰绳递给小兵。
抱拳低头,唤一声,“主公——”
而这少年将军也正是昔日许下强大出逃心愿的林孑。
她将崔桥虚扶起来,动作飒爽利落。
“主公何不在城主府里等候?”崔桥看了眼青衣女子。
林孑垂头叹气,“你媳妇担心你刚打了一仗,拉着三万人马回来累得慌,赶紧让我把她给你带来。你倒是好——嫌我累着你媳妇了,倒打一耙。”
又转头哀怨看了眼伊人,“伊人,听我一劝——恋爱脑是要挖野菜的。”
伊人羞涩看了眼夫君,脸上爬满一圈红晕,“小姐,你别怪他,都是奴婢不是。”
林孑摇了摇头,鼻腔发出轻笑。
人小夫妻俩蜜里调油,她不去当这电灯泡。
索性转身去主帐。
不消片刻,崔桥也掀帐进屋。
只一眼,两人脸上再没有刚才的轻松,瞬间换成同样的冷酷与严肃。
崔桥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此一战将士死两万,伤三万,我军险胜。文寒、张驰不幸战死。是末将带兵失误,请主公责罚。”
林孑垂下眸子,并不言语,脸上几乎要沉出水来。
半晌,掀开眼皮,眸中已换上一片冷厉严酷。
“你起来吧。你让人送来的请罪书我看了,此时不是议罪的时候。他日再谈。”语气毫不客气。
崔桥从怀中甲胄中掏出一册纸,递了上去。
林孑眉头一挑,接过展开。目光在那百字上来回逡巡,每句话都来来回回仔细看。
一炷香功夫后,将纸扔在案上,“这是你分析的复盘书?”缓慢问。
“是。”言简意赅,崔桥天生耿直冷漠。
林孑唇角一勾,冷哼,“苍国这些年确实强。若我不了解你,恐怕会以为你是苍国的细作。”眼神扫过崔桥黄岗岩一样的古铜色的脸。
崔桥眸光凛然,抱拳道:“主公,如今大陆三分。苍据北,武据南,云州立中。武帝昏聩,可苍帝萧骋他是豺狼虎豹,野心勃勃,安有云州中立斡旋的余地。您是时候称帝了!!”
林孑眉头蹙紧。
可崔桥还在继续往下说,“到时候北取苍都,南攻瑞城,一统天下才是大势所趋、天命所归。”
他嗓门洪亮,声音落在人心尖,极其有力量。
林孑双眉几乎要连在一起。
崔桥顿了一下,给她时间考虑。见林孑眉头的阴云始终化不开,这才沉下声问。
“主公,属下不明白你为何这次苍武激战不像以前一样从中渔利,反而让属下带人去交口帮武国。可您也看到了,武国那群人就是狼心狗肺的鼠辈,转头和苍国联手意图瓜分我云州,此二国对云州垂涎已久,绝不可与谋,我们与他们,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崔桥神色凝重,一直盯着林孑。
半晌,林孑才掀开眼皮,手拄在大腿上。
冷不丁问,“崔桥,你想要皇位吗?”
话音一落,崔桥大怔抬头,脸上劝导的凝重表情一瞬消散。
古铜色的硬脸毫无表情,眸光垂下,道:“末将直言快语,主公不悦,自可下军令砍了属下的头。”
林孑眉峰抬起,“你觉得我在生气?为什么不觉得我是在深思熟虑问你呢?”
崔桥一双鹰眸抬起,“主公的野心就止于此了吗?”深深凝视林孑。
林孑上下扫了眼他,最后视线落在他的鹰眼上,道:“我就是我,不要把我当别人。我有自己的考量。”语气听不出情绪。
崔桥抱拳低头,“属下对主公和大将军之心是一样的。”
林孑睫毛垂下,没有多大心力去考量崔桥的暗中职责了。
两指按住眉尾,道,“我等如今执掌云州,牵一发而动全身。万般要以人为重,本将军不想这些年的心血付诸东流,战火能不起则不起。”
崔桥眉头一紧,缓声问:“主公心生退意了吗?”
他低下头颅,“主公可有想过,若是你退了,云州的一切还保得住吗?”语气深沉。
林孑眉宇间浓云笼罩,掐了掐眉心,从座位上下来,朝帐外走去,停在门口。
望着连绵军帐,心头的阴霾愈发浓重。
她要解释什么呢?
人有了,钱有了。
可她一凡人根本就够不着南阳宗,而林邂也要回来了。
她的时间或许不多了。
她要为这些人找好退路。
曾经的母国武国总比敌国安全。
一手背后,余光落到背后的崔桥那边。
“我刚才问你的,你认真考虑一下。现在苍武激战,我们还可以喘息几个月。”
“为何啊主公!主公不说请,如何让下属们心安。”
林孑微微扭头,“我自有其他安排,一个月后我将去亲征。今岁,本将军有意离开云州。”
她走到崔桥跟前,将他扶起,郑重道:“你是一个有担当的人,我要将云州交到你手里。”神色十分认真。
崔桥见林孑如此正式,此刻才知她已下定决心,一双浓眉骤然紧蹙。
这些年他眼见林孑呕心沥血,励精图治,见她屡屡惊艳众人,不负期待,却从未见她如此郑重,心事重重,猛不丁就要散手而去。
就像那个人一样。
心不由得浮出一丝恐慌。
抱紧拳头,“小姐,你有什么事要告诉大家,万事还有我们在。”
他是知道的,这年轻的将军向来是打碎牙齿混血吞,心事埋得比谁都深。
林孑摆了摆手,“因果报应,你们帮不了我。”
手拍在崔桥肩膀上,道:“古往今来王侯将相,都是将大业放在心头第一位。你要有想法,就去做,我会尽我所能支持你。”朝崔桥淡淡一笑,眼神充满鼓励。
随后摁了摁额角,兀自出了白帐。
崔桥望着那个甲装背影离去,莫名觉得她很疲惫。
那个身影比他矮了一个半头不止,还是个十来岁的姑娘。
心微微一叹。
林孑独自坐马车返回扶桑城中。
听着街道上的喧闹声,她掀开车帘。
路口面摊上一个壮硕的汉子朝行人不断吆喝着,憨厚的笑容与他霸道面貌相当违和。
林孑叫停了车。
“把车驾回去吧,本将军今日想在城里走走。”
“唯。”
下了马车,她先去了一间成衣铺。
出来时已换成一身红衣,未出阁的女子装扮。随意在街上走着。
城内贩夫走卒来来往往,学堂里读书声朗朗,街道上花红柳绿好不热闹……
“瞧一瞧看一看啊,上好的玫瑰口脂,有十种颜色……”
“今日本店开售五彩马踏飞燕琉璃瓶一只……”
“小店今日开业,宫保鸡丁、东坡肘子、桃花酿半价……”
“烟云锦到货了,快来抢啊……”
倒也不是全然繁华,街重正有一场闹事——
“梨娘,你好狠心!”
“也不瞧瞧翠华楼这是什么地方,没钱也敢来玩女人,再不滚就打死你!”
林孑停在原地,看一群人在翠华楼门前将那个书生狠狠殴打。
旁边看热闹的路人窃窃私语。
“这人是怎么回事?”
“心上人爱慕虚荣,宁愿进花楼享福,也不跟穷小子受苦。”
……
林孑心一瞬沉到底。
人间百态,古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