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七两银子
陆晨顺走了一件衣服。
站在伏泽城前，过往浮现于脑海。
五年前，陆晨第一次来到伏泽城。
他还记得那个时候的伏泽城，城墙厚实坚不可摧，城门楼宏伟又不失庄重。
城门两侧，有身穿盔甲手持长枪的官兵，不分昼夜地把守着城池。
城内车水马龙，街道两侧的商铺更是一眼望不到尽头。
现如今，景物依然如故，而人事已经不同往昔。
城门两侧没有了官兵镇守，有的是数以百计尚未被血雨彻底蚀化的骨骸。
走在往昔繁华的街道上，听到的不是吆喝叫卖，而是撕心裂肺地哭嚎。
街道两侧的商铺没有营业，但是那一扇扇门板，又怎能抵挡得住恶徒？
这些在灾难中活下来的人，肆无忌惮地洗劫着商铺和民宅，哄抢着他们认为一切有价值的物品。
不限于食物。
不限于金银和女人。
这一切，陆晨尽收眼底。
他站在街上，看着一家家商铺被洗劫，看着远处一位八岁女孩哇哇大哭，即使小手已被血雨腐烂流脓，还是无助摇晃着被杀的爹娘。
陆晨的脸上，依旧是冷漠。
他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时候连自己也变了。
不再是当初父亲活着时，那个只知玩耍的三岁幼童。
不再是亲眼见到父亲杀了一只白兔，就落泪一整天的五岁孩子。
更不是父亲死后来投奔姑姑时，见到官兵被吓得瑟瑟发抖的陆晨。
或许，是因为在菩落山脉的五年吧。
不仅磨炼了陆晨的意志，也转变了他的心性，让他明白了一件事，成年人的世界，又怎么会有善良？
如他的姑姑，为了区区七两银子，就能狠心卖掉亲侄。
他走向了城西，姑姑的住处。
孙家！
府门破烂，院墙也倒塌了大半。
向院内看去，一位妇人在晾晒着衣服和被褥。
陆晨踏上了台阶，步伐稳健走进了院内。
那妇人听见了声音，转身看去的一瞬间，她愣在了原地。
四目相对，一人眼中充满了冰冷，一人眼中流露着不敢置信。
这时从正房中走出了一男人。
此人，陆晨认得，正是姑父孙德。
破败的府邸，穷困潦倒的生活，似乎并没有影响到孙德。
他举手投足间，还留有当年富贵时的气质，甚至也很难从那一身奢华的服饰上，知晓孙府雇不起下人，甚至家里早就揭不开锅了。
“陆晨？你是陆晨？”
孙德很激动，三步并作了两步跑下台阶。
妇人也从恍惚中回过了神，放下手里的活，红着眼圈走上前，不停地打量着陆晨。
“晨儿，你可想死姑姑了。”
妇人眼中雾气蒙蒙，情绪变得很激动，伸手想去摸摸这五年没见的亲侄。
陆晨一脸淡漠。
即便当今这妇人是唯一的亲人，陆晨也不想让其碰触分毫，向后退了一步躲开了姑姑的手。
此举，让夫妇神情一怔。
下一秒，二人像是猜到了原因，孙德脸上尽是愧疚，妇人眼中的泪水更多了。
“晨儿，还在恨姑姑吗？当年是姑姑糊涂，不应该将你卖给王璇。”
“唉……！晨儿，五年前的事，其实我和你姑姑也是被骗了。当时我二人想给你找个富贵人家，正巧那王老爷膝下无子，就将你送了去。不成想他竟然没安好心，竟然让你去采石。”
孙德鼻涕一把泪一把，满脸的委屈。
“我们二人知道后，也多次去王府要人，每次都是被王家下人一顿毒打。”
“是啊！我和你姑父实在没法了，只能去报官。可是知府老爷和那姓王的穿一条裤子，又将我俩一顿打。”
……
夫妇二人哭诉着五年前的事，忏悔着犯下的错。
陆晨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淡漠。
“我这次过来，不是为了告诉你们，我已经不计前嫌，更不是为了得到当年卖掉我的原因。”
“那你……？”
“我要那七两银子，少一文钱，我都宰了你们。”
夫妇二人明显一愣。
回过神来后，二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妇人擦了擦眼角的泪。
“晨儿，只要你能原谅姑姑，别说是七两银子了，就算是七百两，姑姑也认给。你在屋里歇会，姑姑我去给你找银子。”
二人将陆晨请进了屋，妇人说完乐呵呵地跑了出去。
“侄儿，你姑姑就是个急性子，不等人说完话就走。你先坐着，我告诉她再买点酒肉，咱俩喝一口。”
孙德说完，转身也走出了屋。
“孩他姑，你等等。一会儿顺脚到李屠夫家称二斤肉，再打一坛好酒。”孙德边跑边喊着。
然而追到了府门口，孙德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他背对着正房，眼睛里都要冒出了火。
“我说陆兰，你是疯了吗？”
“我怎么了？”
妇人脸上带着开心地笑容，似乎陆晨能活着，并且还能来到她的家，从心往外高兴。
“怎么了？这几年你是不是过穷日子过傻了？咱们家都成什么样了？”
“你还知道咱们家穷啊？要不是你吃喝嫖赌，咱们会沦落成这样吗？”
妇人嘴上埋怨着，但是脸上的笑容可不减少分毫，期间还笑呵呵瞧了陆晨几眼，真是很难让人猜到她在说着怨话。
“哼！别跟我装清高，真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见不得人的丑事？过去的三年，你可没少给城东那个小白脸银子，算下来最少也有百八十两了吧？”
“孙德，你放屁！”
“哼！既然今天把事说破了，那么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给我去找那个小白脸，把这些年的银子都给我要回来。不然，老子就把你送给李屠夫抵账。”
“好你个孙德啊，你简直就是个畜生。”
“别说没用的，半个月前我就和李屠夫商量了这事，他也同意了。只要你肯答应，今年欠下的肉钱一笔勾销。”
“你……我……。”
妇人被气得嘴唇发紫。
“行行行！孙德，你我夫妻也算是过到头了。我这就去要银子，一会儿将银子给你，咱俩一拍两散。”
房中，陆晨皱着眉。
二人的谈话声音很小，但还是被陆晨听得很清楚。
但陆晨却没看见，姑姑转身后，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杀意。
也不知是冲着孙德……还是他陆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