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殇
屋里的气氛有些沉闷,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烟熏味,时不时还会响起一声轻咳。
屋子中央摆放着两具漆黑的棺木,棺木前的火盆旁跪着一名身穿白色麻衣的少年。
少年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时不时地弯腰抓起一把纸钱投进火盆之中,纸钱每一次落下便有无数细小的火星伴随着升腾而起的火焰轻轻飞舞!
老村长及村里的几个老人坐在桌旁“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皆是沉默不语,角落里坐着的几个老妪也只是不停地抹着眼泪。
……
夜已深沉,火盆里的灰烬早已冷却,少年依旧跪立不起。
村民们都已相继散去,只剩下老村长独自一人。老人双眼微眯,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良久,苍老的声音蓦然响起:“今后你有何打算?”
少年缓缓抬起头来,那双眼睛红得仿佛就要滴出血一般。他望着眼前的老人,冷冷说道:“我要报仇!我要给爹和娘报仇!”
“哎……”
一声长长的叹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只是你可曾想过?以你如今这般年纪如何去找他们报仇?你去找他们报仇与飞蛾扑火又有何区别?”
“我不管,我一定要把那些坏人全都杀光,替爹娘报仇。”少年略带稚嫩的声音中带着一股凌厉而冰冷的死意。
“不该啊!”
老人深深地看了少年一眼,心中不由生起一丝寒意,“你可知你母亲之死其实便是为了能够保住你?如果你就这么去枉送了性命,你母亲在九泉之下又如何能得以安息?”
闻言,少年心中又是一阵刺痛,痛入骨髓,痛彻心扉!顿时,泪水如决堤一般涌出了眼眶。
半晌之后,少年耸动不停的小小身躯这才缓缓平静了下来。
少年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泪水,目光坚毅地说道:“村长爷爷,我爹娘到底是怎么死的?”
老人怔怔地看着屋中的两口木棺,半晌之后这才叹了一口气,说道:“当时,那伙贼人闯进你家并要求你母亲把你交出来,你母亲自然不肯,于是他们当即便要将你母亲带走。而就在那时,你父亲居然醒了过来,在得知事情原委之后,他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当场便气绝身亡了。”
老人轻轻摇着头,叹息不已,“可纵然如此,那伙强人依然还是不肯罢休强行要带走你母亲,一众村民此时也是愤怒到了极点,纷纷从家中取来锄头镰刀围住了那些人。眼看着村民们要与对方拼命,你母亲却是突然奔出,随后,随后便一头撞在石墩上……”
“哎!你可知道?你母亲这么做的一个原因虽然是不想看到有村民伤亡,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希望她的死可以换取你的生!”
老人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如针一般插在了少年的心头,少年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指甲陷入肉中却是茫然不知。
“……至此,那伙贼人这才罢休离开了村子。”
看着少年脚旁的几滴鲜血,老人的眼睛也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孩子,死者已矣,生者如斯!”
……
山坡上,两座紧靠的新坟前伫立着一名粗布青衣的少年。
天已入秋,晚风带着丝丝凉意肆意吹弄着少年有些凌乱的发丝。
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少年背起竹篓毅然转身而去……
夕阳下,村口那棵大槐树下站着两个久久不肯离去的人影。
一高一矮!
一胖一瘦!
……
时间回溯到头一天晚上。
已经守灵百日的天崖来到了村长的小木屋,木屋里的摆设虽然简单,但却收拾得极为整洁,或许是因为长年的烟熏火燎,木屋的顶上早已是黑得不像样了。
老村长怕冷,一入秋季必然要点上火盆。
火盆中的柴火噼啪作响,火光的照映下,老人那沟壑纵横的脸上布满了愁容。
“你可想好了?”沉默半晌之后,老村长这才缓缓说道。
天崖点了点头:“村长爷爷,我已经不小了,外面有那么广阔的天地,我想去闯一闯。”
“可有去向?”
“还不知道,爹娘都不在了,我想先去南平城告诉二叔家里发生的事情,然后再做打算。”
老村长微微点了点头,随即站起身来往里屋走去。只是片刻又走了出来,在他手中却是多了一个黑色的小木盒。
老村长将木盒放到桌上缓缓推到了天崖的面前:“拿去吧!”
看着桌上的木盒,天崖一脸疑惑:“村长爷爷,这是什么?”
“你先打开看看。”
盒盖打开,天崖看到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块暗紫色的小牌,小牌上刻着一个“云”字。
“这叫引仙令。”不等天崖询问,村长便先开了口。
“引仙令,这是什么东西?”
“凭此物便可以加入修仙的宗门。”
天崖愕然,不可置信地道:“凭这东西就可以加入……修仙的……宗门?”
老村长轻轻点头。
天崖怔怔地看着老村长,此刻,眼前看到的以及耳中听到的给他一种极其不真实的感觉。
“真的有仙人吗?”
心中默默想着,天崖将手缓缓伸入了木盒之中。然而,就在他指尖碰触到小牌子的那一瞬间,只见小牌上突然有一道白色的光华一闪而过,吓得他急忙缩回了手。
老村长轻抚着白须,微笑不语。
抬头看了一眼老村长,天崖又重新拿起了那面小牌。小牌极轻,几乎感觉不到什么重量,另一面刻着云纹图案。
“我再给你讲个故事吧!”
天崖认真地望着老村长:“还是仙人的故事吗?”
老村长曾给他和小虎讲过许多关于仙人的事情,只不过二人都觉得那些事情太过玄乎,因此二人虽然听得如痴如醉,不过也只当是极为精彩的故事罢了。
此时看到村长如此郑重的模样,再加上他拿出来的这面奇怪的小牌,天崖心中那最后一丝怀疑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嗯,也算是吧!”老村长点点头,缓缓说道:“爷爷曾经认识一个人,他便是那传说中的仙人……”
天崖眸光闪动,聚精会神地听着。
“那人的修为不过练气初期而已。”
“炼气初期?”
“修仙可分为很多个阶段和等级,这炼气期只不过是其中最低等的一个阶段而已。”
天崖点了点头,神情更加专注。
“我那朋友一心求道只为长生,一日复一日,一年又一年,那样的日子很单调也很漫长,只可惜我那朋友资质平平,不管他如何努力,修为的提升始终都是极其缓慢。他苦苦修行了二十余载也才不过区区练气六层的修为。因此,他在宗门内也是受尽了各种嘲讽与羞辱,以至于心灰意冷,意志也是极其地消沉。”
“后来,一次偶然他认识了一名俗世中的女子,二人一见钟情,而这也让他重新看到了生活的希望!然而,他宗门中规定门中弟子不得与俗世间的女子有任何的瓜葛,更别说是结婚生子这种人生大事。”
“为此,宗门甚至还给他下来禁令。不过尽管如此,我那朋友始终都无法舍弃她所深爱的女子,于是二人便在暗中偷偷地来往着。”
“那后来呢?”天崖手肘搭在膝盖上,双手托着下巴认真地看着火光中的老人。
“他们还是太天真了,这世间哪有不透风的墙?最终,他们的事还是被宗门所发现,我那朋友甚至还被废除修为并逐出了宗门。”
将一根木柴投入火中,看着眼前跳动的火焰,老人的目光有些闪烁不定。
“再后来呢?”
“我那朋友修为尽废,本也只打算带那女子回到家乡然后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只是那女子乃是一个大家族中的婢女,要想离开就必须为其赎身。于是,我那朋友便开始东拼西凑地四处借钱。有一天,他终于凑够了钱去赎那女子,可那管家收了钱后突然变脸,说我那朋友意图拐骗他们家的婢女,还将其乱棍打了出去。”
听到此处,天崖的拳头不由紧紧握了起来,愤愤地道:“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坏人?”
“那家人势力庞大,而我那朋友又修为尽废,根本就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当时,我那朋友也是万念俱灰,几乎就要崩溃。后来,他们二人决定一起偷偷逃走,逃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从此双宿双飞做一对平平凡凡的夫妻。”
“哎!只可惜他们刚逃出城不久就被抓住了,那女子当场就被乱棍活活打死,而我那朋友则是被他当年的宗门好友及时赶到并救了下来。从此之后,我那朋友便隐姓埋名,一直苟延残喘地生活着。”
“那人真可怜!”天崖说道。
“呵呵,可怜又如何?那是他的宿命!”老村长苦笑一声:“仙道一途亦如世俗,同样充满了不公,同样存在着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但又更加的残酷,更加的凶险!那是一条永远不能回头也不能停下的路,而这也是我一直没有把这东西交给你的缘由。”
“那您现在为什么要把它交给我?”
“为什么?”
老村长微微一笑,拾起一根树枝轻轻挑了挑火盆中的木柴,顿时,火盆中的火焰熊熊燃烧了起来。
望着那升腾而起的火焰,老村长眼中闪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他注视着眼前的少年,良久之后这才蓦然说道:“因为我从你眼中看到了我那朋友所不具备的一些东西,所以,我相信你不会和他一样,一生都碌碌无为!”
手指轻轻触摸着手中细腻光滑的小牌,少年的心中早已是浪涛翻涌。
片刻之后,少年抬起头来郑重地道:“村长爷爷,我想好了!”
……
直至深夜,天崖才从老村长的木屋中走了出来。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老村长枯瘦的手指紧紧抓着手中的木杖,微微颤抖的身体有些摇摇欲坠。
一行久违的泪水滑过脸颊,老人口中喃喃低语:“青莲,我对不起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