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我在讲道理
遥闻江南处佳人,远观袅娜娉婷引得月缺花残;细品眉间墨迹似如春华秋霜。君意挥千金一睐倾城笑,又怎晓绝色回眸百媚生。
——义熙三年,才子裴檀于江南所留墨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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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熙五年一十月六日晚
仙客楼主厅
仙客楼作为江南一带最有名的风月场所。每逢初春,天南海北的文人墨客都会汇聚于此,出席这场举国闻名的花魁选举。但所谓文人墨客,相信不用我过多介绍大家也能明白是个什么含金量了。
都说斯文败类,到底是斯文的少,败类居多。还是很多。
而就在此刻,有一名叫柳如青的年轻女子,在舞池中央翩翩起舞。
女孩芳龄二八。今日身穿透纱长裙,美妙的身段在薄纱的衬托下若隐若现。本就如花似玉的脸蛋又饰以精致妆容。身边十数位用青纱掩面伴舞的美丽佳人,虽也是朱耀明从宫内教坊司精心挑选。但同柳如青姑娘同台后,全部都如同宠柳下的绿叶般,显得黯然失色。
自古佳人当配才子。柳姑娘在台中央婆娑起舞之时,坐于大堂左侧的年轻男子轻抚折扇,频频微笑点头。
但俊俏男人的身旁却有位个头不高的男孩一直不老实,时不时的拍手叫好。声音一度盖过了身后一众弦乐音师。直到男人把孩子抱在怀里,又轻轻的捂住孩子嘴巴。现场这才恢复原本那种余音绕梁的意境之中。
男人正是北秦大明王朝三皇子朱耀明,而身边的孩子则是五皇子朱量。朱耀明今日穿了一身象征皇室身份淡黄色长袍。他本人对这次魏郡丞安排的小活动还真是颇感兴趣。
自己已在宫中度过光阴十七载,每日都被困在宫中读那无聊的待客之道,治国方针。难得在宫外再见到凡路等多位童年故交,又怎会想到能在云州看到此般人间美景。
男人欣赏着美人们优美的舞蹈,好像想起什么。转头向不远处的一方案几看去,短短一个呼吸后。男人就将目光重新看回台上,笑容却是更盛。
只因就在那方案几之后有位少年正板着个脸正襟危坐,哪有半点闲情雅致,分明像是个课堂里听课的学生。
其实今天晚上凡路的出现还是让朱耀明颇为意外,根据西厂传来的情报。这些年凡路一直是将心思放在钻研棋道之上,这身边除了林青棠之外,也基本没有和其他女性有过接触。今日是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过来。
让朱耀明更意外的是,不止是凡路,连林青棠也跟着一齐到此。此刻眉清目秀的漂亮姑娘也正板着脸看着台上的美人舞蹈,时不时目光瞥向身边的凡路。
没错,此刻正在一旁端坐的少年正是凡路。脸上面无表情,后背挺得笔直,双手自然的垂在膝盖之上。眼神麻木的看向前方,时不时还要感觉从身边一阵阵杀人般的眼神。
本来昨晚将司宏浩背到客房后天色都已经大亮,今日本该在屋里补觉的。结果司宏浩和凡良玉那两个混蛋非要在林青棠面前用什么激将法。说是只怕凡路看到江南第一美人后,这心里就再也装不下其他女人了,结果气得姑娘直接拽着凡路一路气呼呼的就过来了。
不得不说,这女人之间的万不能存在这莫名其妙的攀比之心,容易伤到其他可怜人。
少年自从进来坐下后,已经整整半个时辰连姿势都没有变过丝毫。稍微转动僵硬的脖子,就看到坐在对面同一张案几之后的司宏浩和凡良玉正满脸春意,眼睛直勾勾盯着台上的柳如青,就差拿个毛巾给他们擦擦口水了。
再看这二人身边的阎丘虽看上去波澜不惊,手肘支撑着桌面,手掌将鼻子一下完全覆盖。
但凡路只看一眼便知,这兄弟流鼻血了。
可能这就是男人之间的毫无用处的心有灵犀吧。
少女看着舞台上的美丽女子,眉头一皱。当女子在台上作了两个大跳动作后更是眼睛瞪大了眼睛。低头看了看自己,又抬头看了看柳如青。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跳舞就跳舞,幅度还那么大,显摆自己作甚。
“搔首弄姿,伤风败俗,不堪入目。”
林青棠在凡路身边小声说完后,少年不由得侧头望向身旁少女。
“不,不至于吧。”
凡路刚刚小声说完,几乎是同一瞬间。身边一道锐利目光迅速盯上少年,吓得凡路赶紧转过头去,又挺了挺后背。
“她长得真么漂亮,那么多大好的前程。真想不懂为何要靠每天在这里卖艺赚钱,还穿的这么暴露。凡哥,你是不是也不喜欢这样子的女孩?”
听完林青棠的问题后,少年第一次认真的转过头看向少女,表情有些严肃。
“你看这么大的一家仙客楼是朝廷开的,人家也是清倌。我觉得吧,只要她是凭自己的本事,在能力范围内赚合理合法的钱。我当然可以不喜欢她,但她并没有做错什么。”
少年说完自己的想法后,少女并没有回答,只是脸上带着微笑。恶狠狠的盯着凡路的双眼,看的少年汗毛都竖起来了。
“既然她没有错,那你是说我错了对吗?”
林青棠皮笑肉不笑的又向凡路抛了一个问题。
“我,我这不是在讲道理嘛。”
凡路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呼应,只好挠了挠头笑着装傻。
“你是说我不讲道理吗?”
少女的声音有些咬牙切齿,凡路背后冷汗都冒出来了。好像自己完美地避开了所有正确答案。
不对啊,自己何时说过她不讲道理?我是在讲道理啊。
就当凡路准备开口之时,身边就传来三皇子朱耀明的声音。
“凡贤弟觉得方才这柳姑娘的舞艺如何,可否配得上这江南第一美人之位?”
少年转头看向已经在身边坐定的朱耀明,原来就在凡路出神之时,舞女们表演就已经结束。现在的舞台之上已是空无一人。
“凡路已是久仰柳姑娘之名,今日一见,果然不虚此行。”
凡路微笑着,小声回复道。朱耀明嘴角一撇。
“看来贤弟对这位柳姑娘很是欣赏啊。”
少年闻言将眼神微微瞥向身边的朱耀明。这货一肚子的坏水,自己比谁都清楚,一番话恐怕不是说给自己听的。这话里有坑啊。
“凡路看来,全场的诸位都是对柳姑娘的表演赞不绝口。自然没有不欣赏的道理。”
朱耀明笑了笑,起身说道。
“各位,宴席马上开始。只是今日舟车劳顿,本宫已是有些许困乏,就先带着五弟先行回府。若有怠慢还请各位海涵。”
说完,三皇子朝在座诸位行拱手之礼。
几乎是同时,在座几位纷纷起身,向二位皇子行礼。凡路也把身边生着闷气的林青棠拉了起来。
“皇子大人慢走。”
就在众人的注视之下,两位皇子走出大堂。又由数十位身穿重甲的侍卫保护着坐上了魏郡丞准备的马车。
直到稳稳地坐在马车里,看着魏郡丞拉上丝绸帷裳。朱耀明这才露出一抹坏笑。
这凡豆芽一别数年,到底还是年轻。虽想着如何躲过自己挖的坑,结果却是老老实实的跳了下去。有意思,有点期待后面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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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十位侍女将一道道菜肴陆续摆上案几。舞台之上依旧数位美人随着优美的琴声起舞,可始终也不见柳如青的身影。
左等右等也不见柳美人身影,司宏浩这酒喝得没滋没味的。可再看身边的凡良玉,这才一会功夫,两壶醇酒已经下肚。此时已是脸色通红,尽力在让自己保持清醒。
坐在一旁的阎丘并未饮酒,因为凡路刚才过来告诉自己一会把这两个人扛回去。
碎发少年手握玉筷,看着桌上琳琅满目菜肴,想起了域外的母亲大人。希望秦洲百年间再无战事,让自己部落的族民也能吃上这样的美味。
阎丘夹起一块鱼肉放入嘴中,抬头看了看坐在对面的二人。放在林青棠的面前的玉碟内已经叠放了不少食材。可是少女的筷子未曾动过一下,与身边的凡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少年虽然是细嚼慢咽,可是手中筷子就没停下过。满桌的菜已经吃掉大半,这一桌可有半数菜是少年在西凉闻所未闻的。这么多好东西,可不能浪费。吃饱喝足,回去补觉。
凡路再将一片牛肉夹到林青棠面前的碟内。可少女还是不动筷,低着头一言不发。
“青棠,你看这满桌的好菜,不吃回了凉州这就吃不到了。那时候可只有后悔药吃了。”
少年讲了个并不好笑的笑话,显然身边的林青棠显然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凡路一阵无奈后,只好接着讲道理。
“青棠,想想小时候后先生怎么教导我们的?惜衣有衣,惜食有食。就算不高兴,粮食也没错不是。”
少女听完后抬头瞪了凡路一眼,总算是开始吃饭。
果然还是搬出后先生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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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渠洲儒家文庙
当后先生决定动身前往清渠洲后,先是用了几天时间带着入室弟子曹永观将田里种的庄稼收割干净,然后二人挨家挨户的都给送上一点。
这天,后老先生回到小院换上一身新衣服,几乎只是一个瞬间。老先生的身影就已经出现在清渠洲文庙门前。
感受文庙到周遭的灵气波动,立刻有人三人匆忙现身。待看到来者乃是老先生,三人一齐向老先生行礼。
“后圣,依照亚圣嘱咐,现在恐怕不能让您进去。”
说话之人腰间悬挂一枚淡青色玉牌,上刻“先行其言而后从之”。来者正是儒家十哲之一的子贡,子贡身后跟着的两位同样也位列文庙七十二贤人,所以三人对于后圣这位曾经的儒家圣人并不陌生。
老先生今天难得穿了一身全新的儒衫,操着一口纯正的清渠洲方言说道。
“你进去告诉亚圣,就说老夫今日前来是来找他商讨那方新天下的事宜。”
老人话语一出,子贡自然不敢怠慢。如今至圣先师人间忘游百年,除了坐镇天幕的复圣,文庙余下的二位圣人皆先后前往天庭,而眼前这位后圣在文庙的牌位曾经一度在复、宗二圣之上,与亚圣分列先师左右。自己当然没将老夫子晾在门外的道理。遂直接将老先生迎进文庙大门。
“后圣,这几日,二位圣人先后前往天庭议事,可能还需您在此稍等些时日。”
老先生点了点头,径直走入这座已经近百年未曾踏入的小屋。拿起身后子贡递来的三根已经点燃的长香,对着正中至圣的塑像三拜,然后将香插入香炉之中。屋中倏然间豁然开朗,清风徐来。
“现在文庙内谁负责祭酒一事?”
老先生开口问道。
“近日文庙三圣十哲七十二贤人,除了留守于文庙与八洲天幕的几人外,已经陆续前往天庭。所以由我暂任文庙祭酒一职。”
子贡回答道。
“看来时间确实是来不及了,你现在能否联系到亚圣本人。让他将我的牌位暂时放回供桌,我需借助浩然气立即前往天庭。”
子贡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老先生。首先自己真的没办法联系到几位圣人,而且就算自己暂时担任这文庙祭酒,那也是万万不敢在文庙的供桌上私自摆放圣人牌位。
可就在子贡正措辞准备婉拒后圣之时,耳畔突然传来声响。
“将此物放回供桌,告诉夫子即刻前往天庭。”
子贡听出这是亚圣的传声,手中凭空多出一个方正木牌,上写“后圣荀子”四字。
双手拿住木牌,子贡几步走到放有百余牌位的供桌之前。将木牌放于至圣之下原本空缺之位。就在顷刻之后,整座祠堂乃至整座文庙间都充盈着徐徐清风。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老人腰间凭空出现两枚玉牌,将这两枚曾经属于自己的玉牌放入掌心摩挲。上面分别刻有“善”,“恶”二字。
两枚玉牌虽已尘封百年之久,但此时依旧纯净无瑕,散发着微弱的青色光芒。
子贡深知,后圣是文庙三千儒士中唯一拥有两枚夫子佩的读书人。见老先生已经取回象征儒家身份的玉牌,正色对老先生说道。
“后圣,亚圣让我转告您,请夫子务必即刻前往天庭。”
老人点了点头,正准备挪移至天庭之时。
“啊嚏。”
老人突然打了个喷嚏。这个动作让站在一旁的子贡可是有些难以置信,从来未曾听闻这圣人也会有生病一事。
后先生清了清嗓子,朝子贡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不用担心。
“可能又是有人,在用我的话讲大道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