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 章 佛子与小蝎子3
大娘走了，阿善在草草将大娘安葬后，一日日地消沉下去，曾经清澈灵动的眼神如今变得像一滩死水，波澜不起。
曾经善良乐观的阿善不见了。
更为严重地是，阿善身上的疫病加重了，脸上身上稀稀拉拉地胀起了脓疮。
阿善控制不住地去挠，挠的鲜血淋漓，我一把抱住她，她却将我推开，泪眼汪汪地打着手势，让我离她远点，这疫病会传染的。
我的阿善啊，时至今日还在替别人着想，可是谁又想过你呢？
阿善的疫病越来越严重，后面逐渐起不了身，只能躺在床上，为了不让她去抓挠那些脓疮，我只得将她捆住。
只是无论给她上了多少草药，给她抹了多少药粉，都无济于事，阿善愈发形销骨立，原本圆润红润的脸颊竟然深深凹陷下去，再不复往日光泽。
玄鹤也偶尔下来，探看阿善，给我们带来些许食物、药草。
只是并不经常。因为这场疫病来势汹汹，且村里医者竟无一人能治。
于是在求医问访皆无果后，众人都前往梵音寺求神拜佛。
指望着漫天诸佛能解救他们于苦难，指望着疫病能消失，指望着亲人能恢复。
于是人们叩首，跪拜，虔诚地祈祷。
只是我却在心底恶狠狠地想，或许这便是佛给的惩罚呢，都死吧，都去死吧，这群趋之若鹜、随波逐流逼死大娘、糟蹋阿善的坏东西，就应该烂掉，就应该去死。
当然，我藏的很好，从未在玄鹤面前表现过此种恶意，我也不愿让他见到这般歹毒的我。
而疫病的越发严重，更是导致了村中壮年男子急剧减少，村子偏远，以往都是由家中男子前往城镇交换食物，而今都得了疫病，也就导致村里食物紧缺的局面。
而他们曾经日日前去跪拜的佛，没能为这村子消灾降福，于是，人们将怒气撒在了梵音寺，将怒火撒在了玄鹤身上。
他们推倒了供台，踢翻了香炉，对着一众僧人怒骂，叱问所谓的神佛受了众人的供奉，何不来为他们消灾降福？
将自身的无力转嫁到他人之上。这便是这些愚昧无知的村民，这便是玄鹤一心向着的世人。
如若不是内殿那尊金塑佛像太过沉重，怕是也会被村民毁掉。
于是人们又调转来，将矛头指向玄鹤，对着他这个天生佛子，问道：“玄鹤法师，佛何不解救于我们！”
众人皆怒目而视，义愤填膺。玄鹤静默地看着，面色沉静，却是一言不发。默默地捡起地上的早已断成两截的残香。
而那断成两截的香却依然飘着，檀香阵阵。雾气缭绕，将玄鹤的眉眼隐隐拢住，瞧不清神色。
为首的村民见玄鹤并不反驳，随后扯断了手腕的佛珠，佛珠一粒粒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人冲着众人道：“既然佛也不救我们，我们何须还供奉他呢！”
于是一众人等皆扯断了手腕的佛珠，肆意破坏掉寺内的东西后，甚至抢走了寺里的吃食，而后浩浩荡荡的离去。
玄鹤瞧着满地的佛珠，低头一粒粒捡起，而后瞧向内殿里那尊低眉顺眼的佛像，神情戚戚。
我不知玄鹤此时是何心情，是信徒失散的悲戚，还是对信仰的犹疑，亦或是对这此间芸芸众生的失望？
我不太懂，身为妖精，对于情感的感知本就迟钝。
而纵使我是妖精，却也因遇见玄鹤和阿善，有过羞耻，有过喜悦，有过嫉妒。
我悄悄立在枝头看着，却仿佛又看见了从前那个落寞孤寂的小和尚。
心底燃起了熊熊烈火，玄鹤并未做错，为何要迁怒于他，阿善也并没有做错，为何要欺凌于他。
他们是受害者，他们亦是霸凌者。
我不愿再看下去，我心底难受地厉害，像是块石头堵在了心口，但心口却是要涌出喷发的火焰。
我又回到了阿善的屋子。
阿善此时已经神志恍惚，眼神呆滞，病痛地折磨使她再没有人样，她原来明明是个多乐观积极的女子。
我喉头有些哽咽，干涩的紧。
我深呼口气，问道：“阿善，你饿了没？我喂你吃点东西吧。”
阿善听闻此言，眼眸一亮，抬头瞧着我，泪水却是不住地流出来。
我忙上前给她擦拭，她只定定地盯着我，嘴里发出啊啊啊的声音，手脚也不停挣扎着。
阿善是个哑巴，发不出声音。
但我却看出来她的痛苦。或许身体上的疼痛是次之，心里的伤痛却是无限。
失去自尊，失去信任的能力，失去亲人。
我忙轻轻抱住她，忍不住地安慰：“阿善，是疼吗？不疼了，阿善，不疼了。”
我本是妖精，却在抱住这具孱弱不堪，似乎一折便碎的躯体时，感到莫名的心酸。
半晌阿善不动了。
我这才放开她，她眼泪依旧不停地流出，却用祈求的眼神看着我，那眼神忧伤，又带着渴望。
我看明白了，她是想让我杀了她，她再也不愿意活着了。
或许死去远比活着好受，她活着却生不如死。
“阿善？”我嘴角不住地翕动。
阿善却扯出嘴角，笑了。那笑带着些许释然，带着些许肯定，带着些许柔和。
于是，我闭了闭眼，一只手握住了她的纤细的喉咙，仅仅一拧，阿善便断气了。
阿善唇侧溢出丝鲜血，面色却安静，嘴角带着抹温和的微笑。
阿善并未挣扎，像是死亡早已期盼了许久，那抹微笑却好似让我看见了从前的阿善，乐观、美丽、温柔、善良的阿善。
是教我穿衣、关心我的阿善，是会因为伤疤而心疼我的阿善，是会卖了自身绣品给我换礼物的阿善，是无论何时温柔笑着的阿善。
我忍不住指尖有些颤抖，松开了阿善的脖子，不敢再看，转头却见玄鹤正直直地盯着我。
那眼神带着些审视、疑惑、不解，甚至泄露出一丝憎恨。
我一下被刺痛，如梦初醒。是啊，是我亲手杀死了阿善。
亲手杀死了那般待我好的阿善。
我再也忍不住了，落荒而逃，怕看见他那般的眼神，也怕他见到这样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