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母亲的路

    今天是2022年9月1日，是纪薇来京都的第352天，也是纪薇自从失去老公之后，心情最为舒畅的一天。因为在这一天，小豆蔻终于上幼儿园了。

    幼儿园不是什么双语幼儿园，更不是什么贵族幼儿园，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社区幼儿园，可纪薇内心却是欢喜不已的，这已经是她能给自己女儿挣来的，最好的命运。

    从故乡的小村寨到京城的大都市，她带着女儿走了近两万多公里。

    这一路跋山涉水，是母女俩走过最远的路，也是一个母亲对于不公命运的漫长的抗争之路。

    纪薇出生在西南边陲的一个小村庄，在她们那边，还没有达到法定结婚年龄便已经婚嫁是寻常事。她更是十七岁便披上嫁衣出嫁了，可能因为身边的同学、乡党，除了读书成绩特别好、去了大城市的，剩下的几乎都早早嫁人了，她那时候也没觉得有什么不正常的，相亲、嫁人，换彩礼给哥哥弟弟结婚用，这是没个姑娘的宿命。

    婚后一年，纪薇便生下了豆蔻，原本以为生活就会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下去，可天有不测风云，在豆蔻两岁那年，豆蔻爸爸在外出的时候不幸因为车祸去世了。

    他走了，纪薇和豆蔻的天，塌了。

    从那一刻起，纪薇不再是一个二十出头的懵懂少女，而是一个准备好披荆斩棘的坚强母亲。人都道为母则刚，其实没有谁生来就应该坚强，那些昔日柔弱的小女子之所以披上了坚强的外衣，多半是为了责任，更是为了爱。

    她曾想过留在婆家度日，从此之后不再嫁人，余生只为了自己女儿而活。

    可是婆家没有她的容身之地，婆婆只认男孩，她觉得只有男孩能够延续香火，女孩子她根本看不到眼里。纪薇的老公没了没过几天，她的婆婆只等一拿到车祸赔偿款，就把她和豆蔻净身赶出了家门。没办法，她手里没有钱，没法子讨生活，就只好硬着头皮带着豆蔻回了娘家。

    其实对于重男轻女这件事，也算是个千古悬案，明明是女性的子宫孕育了这世间的男男女女，可总有些人顶着冠冕堂皇的理由将长着子宫的女性鄙视到了尘埃里，悲哀的是，大半为女性唱衰的却是女性本身。可悲，可叹，可身不由己的女人们，却还是世世代代活在偏见里，天长日久的痛苦着，不是变得麻木不仁，就是日日煎熬却又无可奈何。

    纪薇的妈妈倒是没有那么重男轻女，作为母亲，她是打心眼里疼着纪薇的。但是妈妈觉得纪薇还年轻，以后总是要改嫁的，带着孩子，总是拖累，想让她把孩子送给别人养。可是同为人母，妈妈是心疼纪薇，纪薇却也心疼自己的女儿，让她活生生抛下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她怎么肯呢？

    纪薇不怪妈妈，可是她也放不下女儿。

    于是，她选择了不告而别。带着豆蔻，来到了这座陌生的城市。

    初到京都，母女二人上无片瓦遮阴，下无立锥之地，纪薇甚至带着豆蔻住过24小时开放的快餐店。好在最难的日子都过去了，豆蔻一日日长大，现在又上了幼儿园，一切都好了起来。

    今天是纪薇作为一名骑手的第300天，现在她正在送自己下午的最后一单。这一单过后，她就要动身去接自己的宝贝女儿放学了。

    骑行在学院路上，初秋的风如同一双温柔的手拂过脸颊，崭新的柏油马路像巧克力一样丝滑，纪薇一路哼着歌儿，不多时候，她便将电动车停在了一所高校的门口。

    “同学你好，你的外卖到了。”纪薇熟络地打着电话，通知客户前来取餐。

    “咳咳咳……”电话的另一边没有人说话，而是传来一阵咳嗽声。

    “你是不舒服吗，要不要我将餐点送到你宿舍的楼下。”纪薇瞄了一眼时间，接豆蔻的时间还来得及，便主动问道。

    “谢谢你，咳咳，麻烦帮我送到男生宿舍五栋门口。”电话那头传来腼腆的男声。

    “那好，你等我一下，我马上过去。”纪薇说着，朝着门口的保安大叔说清楚情由，右手扭动车把，嗖的一声，便骑着电动车杀进了高校大门。

    纪薇小时候的成绩尚可，只可惜，因为是女子，早早辍了学，这辈子注定与学校的大门无缘。

    一路骑着电动车穿梭在在大学的林荫小道上，看着一排排气派的图书馆和教学楼，瞧着一个个青春洋溢的年轻面孔，纪薇第一次打从心底生出几分艳羡之情。

    迎面而来，一个娃娃脸女生和同伴儿笑着走过，银铃般的笑声，更是让纪薇有片刻的失神。

    同样是女娃儿，城里的那些女娃儿，正背着书包，穿梭在校园里，脑子里想的是读书、恋爱、四六级考试。而从大山里走出来的纪薇，肩上扛着的，是生活的重担，穿梭在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脑子里想着的，是孩子、是活着、是生活中琐碎的柴米油盐。

    来不及细想，更无暇去感慨，很快，纪薇便到了指定的男生宿舍楼下，她再次拨通了电话。

    “你好，我到楼下了。”

    “咳咳，好的，我这就下去。”

    不多时候，一个戴着眼镜的斯文男孩儿朝着纪薇走了过来。

    纪薇骑着电动车，又穿着外卖公司统一配发的马甲，很好识别。看着从大门匆匆出来的男孩儿，她冲着他按了按喇叭，接着，下车，取餐，冲着他微微一笑。

    “您的外卖到了，双份辣子，祝您用餐愉快！”

    纪薇说着职业术语，将外卖递给了男孩儿。

    斯文男孩儿接过餐点，却没说话，也没有离开。

    男孩儿名叫曾希，是刚刚考入清大的计算机系一年级学生，来自川蜀小镇的做题专家。都说是寒门难再出贵子，可是曾希还是凭借一己之力穿过了独木桥，来到了千里之外的象牙塔，挤进了这所人人侧目的名校。

    曾希的智商不低，可是性格却懦弱内向。十八九岁的年级，从来没跟同年龄段的女性有过接触，好不容易靠进了大学，班级里还是个和尚庙，愣是一个女生都没得。

    如今看到送外卖的纪薇，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正柔柔望向自己，曾希脸一下子就红了，竟然望了道谢。

    看着男孩儿一动不动杵在那儿，纪薇还以为是外卖出了问题，忙完：“是外卖有问题吗？”

    曾希这才回过神儿来，忙摇了摇头，又略带羞涩地看了一眼纪薇，方道：“不是，不是，我只是想问问你，是不是川蜀人。”

    纪薇眨了眨眼，笑道：“难道你也是川蜀的？怪不得辣子吃得这么凶。不过，刚听你在咳嗽，京都不比咱们川蜀，空气干燥，辣子还是要少吃。”

    听到纪薇的回答，男孩儿脸上的红晕更甚，他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最后只点头嗯了一声，便转身跑走了。

    纪薇看着他的背影，有一瞬间的失神，老乡，呵呵，还真是巧呢。只可惜人家是天之骄子，而她只是一个靠力气吃饭的外卖员。

    摇了摇头，扶正头上的半盔，她骑着车离开了这座浮动她心弦的校园，朝着豆蔻所在的幼儿园方向去了。

    岁月斑驳，生活苦涩，但总会有一座城市，有一条街，值得你手捧着鲜花，意气风发地走过。哪怕你曾经如花瓶般碎裂，如阁楼般喑哑落灰，因为你在一方新天新地里，重获了自由和生机。